从那天起,他已经开始失去一切。
嬷嬷不久以後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父亲找来的家庭教师。他们板着一张张脸,挥舞着教鞭,在他偷懒耍滑的时候毫不留情的抽打上去。他哭着找妈妈以诉说自己的冤屈,但是无论在大大的屋子里面跑多少圈也再找不到那个温柔的女人了。
可惜,连死这种事情都没有人愿意浪费一些时间告诉他是怎麽一回事。直到父亲被家庭教师找来,他才被冷冷的告知,你的母亲死了,从今以後也没有人惯着你了,要想活下去,就要靠自己了。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死亡,就是什麽都没有了的意思。
长大,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将那份渴求被爱的愿望深深的压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会按照他的父亲的命令,不动声色,用一层层面具武装自己,对一切事物充满控制欲,凌厉而无人性。
但是他不开心,他也知道自己不开心。可是又有什麽办法?人总是要被束缚的,不是被责任就是被所谓的宿命。
这是他的宿命。
快乐的时光在脑海中飞快的退散开来,渐渐的帆忆走了进去。
就算是知道自己在做着梦,还是不自禁的激动起来,他想伸出手去抚摸那眷恋着的脸颊。可是就连在梦幻中,他也能清晰的看到自己深爱着的人的脸上带着的歉意的微笑:“对不起邸大哥,我喜欢的是。。。花啸。。。你会找到更喜欢的人的。。。对不起。”
他伸出手去,只能捞到镜花水月般的微笑和背影,他只能看到花啸伸手揽着帆忆的肩膀,两个人并肩离去,带着幸福的微笑。
他怎麽能甘心。。。他唾手可得的幸福。
然而不甘心的後果就是让帆忆彻底的离开了,他唯一能给他做的事情竟然是给他开一个追悼会。
多年以後他又站在这里,像他的父亲那样点上一根烟,静静的看着烟雾模糊了黑白照片上的脸。
在这里,他送走了两个他最爱的人,一个是爱他的,一个是不爱的。
他想他是再也不会来这种地方了。
凌乱扭曲的光晕呼啸而过。。。
最後。。。他又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他看不到一个人,只有同样悲伤而低沈的音乐响着。黑白遗像的下面摆着一口纯黑的棺木,周遭没有娇嫩的白菊。他看不清遗像上的人的面目,所以他只能靠近棺木──他感觉到灭顶的疼痛,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提醒着他不要过去──他打开了棺木,赫然看到的是自己沾染着鲜血的苍白脸庞。。。
他仓惶的抬起头,环绕四周,还是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哀乐的声音越来越大,空气仿佛被抽干净了,他无法呼吸──他看到了那张遗像上是自己面无表情的流着两行泪的脸!
“电击!快!”
急救人员连忙把电击设备准备好。
“一!二!三!”
邸律扬睁大了眼睛,却仿佛什麽也看不见,只有白花花的灯光晃着他的眼睛。
“心跳三十五,血压三十五十!强心剂!”
现在他清醒了,明白了,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人去参加的追悼会。
“病人有了意识了!”
他动了动自己的小手指,模糊的双眼什麽也看不到,只有剧烈的疼痛环绕在他的周遭。
“心跳五十一,血压五十七十,已经脱离危险了!”周围的急救人员小小的松了一口气,“赶快联系手术室准备手术!”
如果这样死了就好了。他突然的想着。好像也没有什麽可以留恋的。
急救人员奔跑着推着一架病床到直梯里面,已经守候在那里的外科护士们接过手来,摁下通往手术室的按钮。
不。。。还有一个人。。。
邸律扬朦胧中记起,那是一个有时候会没脸没皮笑着的,但是对着他却是冷言冷语的男人。。。他记得自己想要他,想要再次找回已经丢失了的爱的感觉。。。
但是好像有些晚了,该伤害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没有人会原谅他。
秦楚歌的出行被突如其来的暴雪阻止了,看着窗外面大片大片飘着的雪花,心里的怅然也随之逐渐增加。
苏夜乔本来是想要在家里面陪着秦楚歌的,但是几个紧急的电话让他不得不到诊所里面去。“楚歌。。。别担心,等过两天我们再去也不迟。时刻注意着新闻就成了,他是名人,应该会报导的。”
秦楚歌点点头,把苏夜乔送出了家门。然後他就坐在阳台前的摇椅上,呆呆的看着外面的景色。
其实他无需愧疚,他也没有什麽对不起邸律扬的,反而是邸律扬对不起他的地方甚多。也许是因为怀孕,自己的神经都变得纤细起来,不由自主的悲伤和愧疚随时都会扶摇生长。
不知道他有没有脱离危险。秦楚歌无意识的抚摸着自己已经很是壮观的肚子,看着玻璃映照出来的一个臃肿的男人的样子,不由得叹息道。
也许这就是命运,弄人。
四面楚歌第四十五章
疼痛是最好的清醒剂,邸律扬微微的睁开了眼睛,扭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手以及和它连结着的一大瓶的药水。
很安静,只有自己嘶嘶的呼吸声以及呼吸机的嗡嗡泵声,除了自己没有多余的一个人。
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无故的空了一块,好歹是没有更多的人看过他这副悲惨的样子,这是值得庆贺的。
邸律扬微微的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很快的发现那种拆散了重新组装好的痛苦是多麽的难以忍受。
好吧,现在他能够动的就只有大脑了。
这绝对不是什麽事故,他知道有人要对他不利并且从中获利──刹车片被做了手脚,绝对的。
那麽是谁呢?邸律扬的大脑飞快的转动着,考虑着每一个可能对他犯罪的人,无奈的发现。。。後备选项实在是太多了。
低声的叹息了一下,即使那听起来更像是呼吸机发出了巨大的呼噜声,邸律扬觉得自己的眼皮愈发的沈重起来。他也许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继续思考,或者是。。。
剔除掉了那些无谓的懦弱的想法,邸律扬努力想让自己忘掉在梦中的场景,然後静下心来重归一种睡眠的状态,也许只有睡眠才能让如此难熬的时间快速度过。
他极力否认空荡的单人病房让他感觉到了。。。
孤单。
周柔婷在无理取闹着,她挺着已经不小的肚子在家里面发着疯,把她的枕头从二楼的楼梯上直接扔了下去,花啸皱着眉头躲开了这幼稚的攻击。
“我有你的儿子!你知道吗我有你的儿子!我是儿子的母亲!该死的你就不能有一点儿别的反应吗?”周柔婷哭的声嘶力竭,完全失去了一个淑女的本性。
别墅里面的佣人们早就不见了踪影,仿佛是倒出了场地,专门让他们吵个痛快。
花啸完全不想搭理这样的疯女人,但是今天是周末,他没有办法编出理由去加班,尤其是现在处於一个微妙的阶段,他不能公开反抗他母亲的意思──关爱他的妻子以及未来的孩子,顺着怀孕中的疯女人。
“你应该去睡上一觉。。。”花啸耐下心来仰着头对她说道。
“睡睡睡。。。我是猪吗?我只是需要你尽一下你身为丈夫的义务,我有什麽错?你以为我喜欢你吗?我是喜欢你,我喜欢你的脸,喜欢你身後的荣耀的一切,但是我得到了什麽?你从我们周家又得到了什麽?扪心自问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卑鄙?”周柔婷口不择言了,即使是吵架,也不应该拿这种问题作为谈资。她的胸脯上下起伏着,显然是抑郁很久的总爆发。
花啸在失去耐心的边缘上,但是理智上他告诉自己,他还需要周家的帮助,即使现在看起来已经岌岌可危,但是毕竟也是他实现独立的不可或缺的助力。“那麽好吧,你想让我做什麽?”
周柔婷破碎的笑了,她指着自己的身体,“你有渴求过我的身体吗?没有。。。你有爱过你的孩子吗?没有。。。我能要你做什麽。。。”
“我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继续无理取闹。”花啸彻底的失去了耐心,他冷下脸来说道,转身准备走向他的卧室,“你爱那个男人是不是?”周柔婷恶毒的笑了,带着一种气音。
花啸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用一种危险的目光看着周柔婷。周柔婷仿佛胜利了一般,“我看到了。。。那天。。。我认识他。。。那是一个多麽粗俗无礼的人。。。而你竟然会和他在大街上公然搂搂抱抱。。。”她停了停,仿佛胜利一般的挺挺自己的肚子,“而他只是个贱男人,他永远不可能和你公开的在一起,他永远不可能给你一个儿子,不会有人祝福你们所谓的爱情,况且他还有了别的男人,我看见的。。。”
“闭嘴。”花啸只是低低的吐出两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母亲会反对你们,他会消失,然後你会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周柔婷没有听到那两个字,继续讥讽着,“而我拥有了他所没有的一切。。。可笑的是你在坚持着什麽呢?”
花啸快步冲上了楼梯,在周柔婷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麽的时候狠狠的给了她一个巴掌,把她打倒在地上,然後用同样的速度冲下了楼梯,冲出了这个屋子。
他只能听到那个疯女人最後尖利的叫声:
──“混蛋!你没有心!混蛋!”
他知道,他必须尽快的强大起来,摆脱掉一切他不想要的,得到他所渴望的。
真正的曾经唾手可得的爱情。
“什麽?他没有死?这怎麽可能?”花姬云咆哮着,对着电话那头的人怒吼着,然後举着手机在屋子里面暴躁的走来走去,“在医院里面下手,务必要除掉他。。。”
然後她暴怒的掐掉了电话,气势汹汹的坐回了凳子上。
她总是能够狠下心来除掉她所痛恨的人,比如那个女人,比如那个女人的儿子。因为所有挡路的人都必须要清除掉,她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先是挖墙脚把他们的员工撬走,然後是自以为是小心翼翼的对自己公司的散股收购──这是令她坚定了除掉邸律扬的关键之一。
她以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吗?她知道邸律扬一直不满意本来属於他的股份被邸枫邵分走百分之三十给了自己的儿子,邸氏和自己的摩擦一直不断,但是这种近似公开的挑衅几乎预示了一场不可避免的商战。
她能做的就只有提前终结,终结邸律扬的生命。
但是。。。该死的她失败了。
那麽一场巨大的车祸,邸律扬竟然没有死!竟然只是进入了重症监护室,甚至没有变成植物人,没有瘫痪,只是骨折多处!
她微微的感觉到了不安,好像有什麽东西在脱离她的控制,这种感觉只有在十多年前被那个该死的负心的男人抛弃前出现过。
不大工夫她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务必要除掉他!记住,要是暂时除不掉,就先留着他的命,不能暴露自己!手脚一定要干净!”
仿佛是暂时安心了一般,花姬云松了口气,仰倒靠在自己那厚重暖和的皮椅当中。
四面楚歌第四十六章
邸律扬清醒的躺在床上三天了,除了护士规律的进来检查体温和点滴的进度之外没有别的人过来打扰过。
在护士进来的时候,邸律扬都会闭上眼睛,装作自己还在睡着,然後在她离开後睁开眼睛,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这是他难得的清闲之日,没有烦人的琐事缠绕,没有和下面那堆人的勾心斗角,只要脸上仍旧罩着的呼吸机在嗡嗡的转动着,尽职尽责的工作着,维持着他虚弱的呼吸。
他曾经试图抬起没有扎着针的手把自己的呼吸罩挪开,但是只是拿开了不到一分锺,他就能感觉到为了吸气他的肺部在用力的工作着──然而破碎的骨头让他无法再像正常人一样平常的呼吸,他只能再次费力的把呼吸罩扣到自己的脸上,以不至於被疼痛折磨的无法呼吸。
他恨这样的自己,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用的废物──也许不止是因为那嗡嗡作响的呼吸机,还有无法填补的孤寂。
邸律扬不想去反思自己的为人是不是真的这麽失败,因为这会让他陷入到一种不可自拔的沮丧当中──他告诉自己,是谁说的?真对,病痛会使人脆弱。
门被轻声的打开了,邸律扬马上闭上了双眼装作熟睡,因为护士又来查房了。
她拿起自己病床尾部挂着的病历板,翻动着上面的纸张,然後走近了自己。
这个动作令邸律扬在心底里感到了不安──护士通常只是翻看一下病历板然後记录上自己的状态离去。药瓶里还有药水。。。难道这个人不是护士?
邸律扬微微的睁开了眼睛,然後他惊愕的发现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个男人带着一副足以遮住脸颊大半的墨镜,正用针头将呼吸机的管子刺穿并注射着一种淡绿色的气体,看到他已经苏醒并且费力的掰开脸上的呼吸机罩子时,这个男人快速的推完了针管里面的气体,然後用带着手套的手狠狠的摁住了呼吸罩。
邸律扬很快就感觉到了一种辛辣的窒息感,他努力的憋住呼吸,另一只手尽力的挥舞着,想要碰触到床头的呼叫器。然而那个男人轻松的扣住了他的手,“要怪就怪你得罪了太多的人,别挣扎了。。。在睡梦中离开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男人低沈的嗤笑道。
邸律扬的脸渐渐的因为缺氧而潮红起来,他不自禁的吸了几口呼吸罩里面的气体,这让他本来就变得迟钝的头脑更加模糊。。。
他的耳朵已经快要失去听力,他的瞳孔慢慢的扩散着。。。
“你在干什麽!”有人惊叫一声,摁在他脸上和手上的有力的手顿时松开了,那个男人迅速的跳出了窗户──这里大概有三层楼高,估计是没有什麽问题就可以顺利逃跑掉。
邸律扬剧烈的咳嗽着,用他最後的力气挥掉了脸上的呼吸罩,然後他不甚清晰的看到了一张只会在梦中出现的脸──
那应该是秦楚歌。。。吧。。。
但是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说话,只能够歪着头沈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秦楚歌不敢想象如果他和夜乔没有恰巧的来拜访邸律扬,是不是过一段时间以後他就可以看到一份苍白的死亡报告。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一直强势的男人也有这样的一面,这样虚弱的濒死的。。。状态。
跟在後面的苏夜乔连忙摁下了床头的呼叫器,然後顾不上秦楚歌的怪异的眼光,低头给邸律扬做了人工呼吸──苏夜乔能够感觉到邸律扬的肺部受到了重创,所以他不敢贸然的挤压肺部。
护士很快的赶了过来,看到邸律扬这副样子也慌了手脚,赶快叫了值班医生过来,又是一番紧急的抢救後,邸律扬的呼吸终於变得平稳起来,“你们是。。。”医生疑惑的看着孕妇打扮的秦楚歌和苏夜乔,然後指着苏夜乔手指颤抖道:“学弟?”
苏夜乔楞了一下,然後发现面前的医生正是当年入学时和他搭档的学长裴湘。“裴学长?”
裴湘把脖子上的听诊器收到了白大褂的口袋里面,“你。。。你们是来看望他的?这是你。。。妻子?”这个孕妇给他的感觉怪怪的,但是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应该是一对儿吧。
苏夜乔微笑着点点头,然後问道:“邸先生的情况怎麽样了?”
裴湘耸耸肩:“这里不方便说,到我办公室来吧。”转身率先走在前面带路。
秦楚歌不安的回头看了眼脸色苍白紧闭双眼的邸律扬,跟着苏夜乔一起和裴湘出了病房的门。
把办公室的门锁上後,裴湘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坐吧。”然後请秦楚歌和苏夜乔坐在了他的对面,“病人的身份想必你们比我还清楚,他全身上下没有几处完好的,主要是肋骨断裂的严重,还有左边的胳膊和腿,粉碎性骨折,万幸的是内脏损伤很小,碎裂的骨头没有插入脏器中,所以出血点不多,脊柱也没有受到伤害,总而言之他命很大。但是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那不只是个车祸,有人想要他的命。”裴湘到最後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呼吸机里面被注射的气体。。。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是芥子气。”
秦楚歌不知道什麽是芥子气,但是他知道那是一种有毒的气体──肯定的──因为苏夜乔也小小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芥子气?细菌战里面的那种芥子气?”
“对,芥子气,呈现淡绿色的气体,有种芥末的刺激性味道,一种毒性很大的气体,侵华战争中731专门用来活体实验用的毒气。”裴湘详细的说着,“那些气体足够令人在睡梦中死去,如果不是你们去了发现问题。。。大概现在病人已经无药可救了,就算是吸入那麽一些,也会部分灼伤他的喉管,轻则声音沙哑,重则。。。失声。”
秦楚歌的手紧紧的掐住了苏夜乔的,但是他不敢说话,他怕被人听出来他是个男人,於是他只能用焦急的眼光看着苏夜乔,苏夜乔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那他会不会真的失声?”
“这个。。。大概只有病人醒来我们才能知道,不过我觉得应该不会,我说过,这个病人命特别的大。”裴湘看出来秦楚歌的焦急,故意说得很轻松。“学弟。。。你什麽时候结婚了?怎麽不通知大家一声?”他觉得气氛太压抑,故意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
苏夜乔勉强的笑笑,“去年秋天的时候。。。”
“什麽?难不成你们是奉子成婚的?”裴湘一眼就看出那个肚子的大小已经有六七个月了。
“学长,先别说我们的事情了,我们现在可以去看看邸先生了吗?”苏夜乔打断裴湘好奇的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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