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玉莲迟疑着。前面就是无人区,一片迷蒙的黄色。她打怵了。也许,应该点一下头?那么,不用肩冰负薪,有马匹殿后,有炊事班烧的热汤……因为出血过多,她太想喝一口热汤了。点一下头吧!她哀求着自己。只要点一下头。不点头也行,保持沉默就成。甘蜜蜜已经站起身来,五分钟后,一切都轻松了,她将同老弱病残直抵公路……老弱病残!这称呼象锥子一样刺穿了她的心,却没有血液流出来,她身体里的血液太少了。血…血书……血红封面的入党志愿书……她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拽住甘蜜蜜:“我能走!”
“你这种情况,不能走。”
“谁说不能走?我问你,红军中有没有女兵?她们有没有这种情况?她们不是照样走完了长征吗?她们能,我就能!”
甘蜜蜜愣住了。爸爸讲过许多长征的故事,但从没讲过女兵们的这种事。也许他的队伍里没有女兵?也许女兵们“倒霉”了谁也不知道?也许那时营养极端缺乏,女兵们都不再“倒霉”?也许……甘蜜蜜脑海里走马灯似地闪着种种念头,企图说服肖玉莲。抬头一看,肖玉莲倚着背包,好象已经睡着了。
(bsp;太阳象一面刚被冰雪擦拭过的镜子,明亮却并不温暖地照在肖玉莲苍白果决的面孔上。
十三
一号终于病倒了。医生小心翼翼地谈了自己的看法:他应当随伤病人员直插公路。
“我应当在我应该在的位置上。”一号冷漠地说道。他难以容忍任何一个下级干涉他的意志,即使是他的医生“你应该做的只有一件事,”看到医生窘迫的神情,他竭力将口气放和缓些,“采取一切办法,保证我能走过无人区!”
医生诺诺而退,随即派注射技术最高的肖玉莲带来最有效的药物。
输液瓶里的液体,均匀地滴落着。
一号好象睡着了。大战前能够安然入睡的指挥员,是军人修炼的极致。可惜一号还未臻圆满,他只是好象睡着了。他知道坐在一旁观察输液情况的肖玉莲十分拘谨。也许说几句话,聊聊家常,会使这个女战士自在起来。但一号做不列这一点,他极少和下属们开玩笑,他把平易近人看成一种不必要的装璜。还是佯睡吧,这样这个小女兵就会自动放松的。
人在似晦非睡的状态中,思绪飘的最远。感官被封闭,思维却异常活跃。眼前一片红色,象遍地血泊……近来只要一号闭上眼睛,就会出现这幅景象,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关阅了眼睑,灯火透过皮下的血脉,所以才变得如此鲜红……鲜红的丝绒大幕升起来了……这是在哪里?一号竭力思索着。想起来了,这是军区会议期间观看的一场演出。节目很精彩。台上,少男少女们婆娑起舞。婀娜多姿;台下,前排就座的一号芒刺在背,如坐针毡。现代化的交通工具缩短了赴会的时间,却加大了两地的强烈反差。一想到他的战士们,他恨不能一个箭步返回昆仑。突然,台上灯光变换,出现了与他的防区对峙的异国装束。一时间,他愣住了。紧跟着,他的血液向头颅冲去。剧情跳跃地发展着,异国美丽的公主丢失了缀满钻石的项链,盛装的宫女们秉烛弄影,在菩提树下仔细地寻觅着。观众席上发出由衷赞美的叹息……够了!一号暴怒地站起身来,粗率的动作碰落了邻座者托在手心的呢制军帽。他毫无察觉,踩着别人锃亮的皮鞋尖,也一点儿不知。一号象个在有辱国格情形下愤然退席的外交官,笔挺着腰杆向场外走去。
跳舞的小子、小丫头们!我的战士比你们还要年轻。后来他们在昆仑山上用自己的胸膛和快要冻成冰舵的血给你们换来的温暖太多了,才使你们昏头昏脑地表演我们警惕地注视的异邦的舞蹈!
出了剧场,冰冷的夜凤抽打着滚烫的前额,一号迅速地冷静下来。为什么要如此大动肝火?演员是无辜的。
即使在下意识中一号也不会承认自己大发雷霆的真正原因。其实,只要入场券上的座号更动一个数字,这一切就可能不会发生。单号和双号隔着老远呢!
真正的导火索,是一号身边的“呢军帽”。
他俩并排坐着。在高大、整洁、仪表堂堂的同僚面前,一号感到了自己的龌龊。
这是两颗恒星的相会。在军区的星空中,他俩同样璀璨,各自率领着庞大的星群在运行。多年来,他们难分伯仲,最近,风传军区将由他俩之中提升一名任要职,彼此间的关系就更为复杂了。
他们历来是客气而光明正大的。上午的会议上,一号以崭新的高原拉练方案,使得对方黯然失色。没想到在晚会上,“呢军帽”竟能以这样的方式报复一号:他对一号所面对的异国舞蹈报以会心的微笑和响亮的赞叹!一号愤然离去,他感到自己受了侮辱。至今仍耿耿于怀……
郑伟良在一号的帐篷外久久徘徊着。若他不是“拉指”成员,流动哨早就过来盘问他了。他犹豫着:进去,不容易;出来,就更不容易。他有点儿胆怯。要与一号谈论的问题是如此重大,他时时感觉到自己力量不够。他又一次摸摸胸前,透过厚厚的棉衣,他感到里面涌动着火炭般的热力。“要不,先向一号提起自己的父亲?在一种充满人情味的气氛下交谈也许效果会……”这个念头刚一冒,就被他否定了。他相信真理在自己手里。
郑伟良挑开帐篷帘,不由得呆住了。地铺上睡着一位憔悴的老人,斑白的头颅无力地后仰着,青筋隆起的手臂上扎着粗大的针头。一旁是面容惨白的肖玉莲。
他立刻明白一号病了。真想立即退出。让这病弱的老人安静一会儿吧……可理智告诉他,离天亮只有几小时了,前面就是无人区,再不谈,就没有时间了!
“有事?说吧。”一号淡淡地说,眼睛依旧微合着。
“我想……我想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同您谈谈。”郑伟良很困难地说出口。
一号睁开眼,注意地看了他的参谋一眼。“是党员吗?”他问肖玉莲。
肖玉莲窘得满脸通红:“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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