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见沈司药疾言厉色,语音涔涔寂冷,令人如坠苦寒深渊,全无转圜余地。内药局诸人皆是被其威势震得愣神,俯首应下,想来无人敢为那位才人医治了。
裴裳诊病回来得迟,我替她多留一份饭食,她放下药匣子默默吃了。我想起下午内药局门前的那出闹剧,不由多嘴道:“下午门前有个小宫女哭着求司药派人去瞧瞧她家才人,今日也不知沈司药犯了什么忌讳,偏不肯,还责令内药局的人都不准插手。”
虽言宫内有品级的宫嫔,纵然是最末一等的采女,也需皇后下令宣召,方可由太医院派遣侍医诊治,但宫内多是踩低捧高之辈,太医院人手有限,品级低兼之不得宠的妃嫔,侍医们多是疏懒怠慢。故而那些妃嫔们会寻求内药局的典药,内药局名义上诊治宫女,实则也照料着末等的妃嫔主子的身体,在宫内多是公开的事实,此番义正词严反而不自在了。
“那位才人还真是被逼得快走投无路了,”裴裳停下筷子,若有所思道,“昨日我被她的侍女诳着瞧过一回,病来得很凶,替她开了点药。”
“裴姑姑之后为何不去了?”裴裳年长,宫里人都唤她姑姑,而非裴药女。
“沈司药私底下已再三告诫我与内药局的典药们,不准插手。今天不过是再告诫一回。”
“这却不像司药的为人了。”我边说话,边从药匣子拿出银针,在火上炙烤消毒。
“你要知道那是丽景堂的谢才人,她已得罪了陆昭容。”
“谢荻?”我恍悟,凭借谢荻的口无遮拦,短短数月得罪陆昭容并非难事,“但她到底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陆昭容不至于不顾谢家面子。”
“陆昭容已遣了太医院的药童。”裴裳平静地收拾着碗筷。
药童可算是太医院最为末等的打杂之人,不少是临时招聘,药理甚至不如自由学习的药女扎实,我脱口道:“那会要了谢荻的命的!”
“人各有命,她唯有自求多福了,旁的人帮了她也会遭殃,”裴裳指了指匣子,“所以本来该配给她的药方子,我扣下了,在药匣子里存着,正好你替我取出来烧了。”
闻言我疏忽地将手指伸到火焰上,惊呼出声,心中更为谢荻痛心,她与我多少有些缘分,犹记得半夜时她教我练习步伐礼仪,尚欠她一个人情。
而裴裳与司药更令人心寒。之前她二人都是内药局出名的菩萨心肠,不比那势力的陈典药,看病还分三五九等,不想今日,二人态度出奇一致,明明她们都可以救下一条人命,却畏惧陆昭容,冷冷地旁观。
我沉默地背对裴裳,将那张泛黄的药笺悄悄收入自己怀中。纵然自知力量微薄,我还是要救谢荻,那毕竟是条人命。
丽景堂地处宫内西北角,除却祭祀的太极殿,便是离内药局最近的宫殿,却离主上寝殿贞观殿最远。地处偏僻,背后又挨着掖庭,故而安置的都是些受冷落的妃嫔。我推想失宠妃嫔的住所,当是坠叶满廊,落花纷飞,凄厉哀怨,进门就该有肃杀冷气直往背脊上冒出来。并不愿主动前往丽景堂。
但听闻丽景堂主位闵修仪却是个风趣人物,与宫女关系极好,其父鸿胪少卿,与外邦多有交往,她那里的稀奇新鲜玩意儿很多,乔希屡次欲要拉我去见识那位闵修仪。
此番为了谢荻初次踏入丽景堂,不承想丽景堂内虽人烟稀落,却也打理得井然有序,一派安逸闲适景象。
路径上的丹枫红叶俱是被清理干净,并未铺栽秋菊点缀其间,只任灼眼红枫满庭院,不过小池塘却留下三两支意韵悠长的残荷,布置庭院的主人必是懂得风雅之人。
我无心赏景,询问过一个迷糊瞌睡的宫女,摸索至谢荻的住处。我常光临沐安的居室,对照谢荻眼下的居处,才知天壤之别。
我轻叩门扉,无人应答,猜想谢荻的侍女昨日被司药欺辱,或是受伤不敢出来见人,只好妄自推门进入。
与其说屋内收拾得干净,还不如说一贫如洗,根本没有装点金银器皿需要人擦拭。逼仄的小间,还坚持用湖蓝色帷屏隔出内外二室,帷屏用的绢布喑哑无光,色泽成块褪去,透出本来的灰白色。
终于里屋有了动静,侍女掀开帷屏,道:“又是谁来看笑话的,我家小姐还没死呢!由不得你们胡来。”她面上缠着厚厚白纱,露出点点血色,昨日被抓伤处理得并不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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