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劝了春儿几句,自己且心乱如麻,碧茹徐徐跟到我身后,我才恢复些冷静,顺手牵下一根木枝子,冷着脸道:“你与我今天没来过行云堂,若旁的人嘴里听到些什么,我就是你说出去的。”
“奴婢会恪守自己的本分,”碧茹躬身一拜,徐缓道,“只提醒主子一句,薛选侍如今已是遇神杀神、遇佛弑佛了,她连生死都不放在眼里,主子千万小心。”
薛墨脂心中的魔障不知被谁激发出来,如同扑火的蛾子,知道是死,还要扑过去,她骗得过谁一生一世,怕只有她自己了。
深深懊悔当日做的顺水人情,怀着赎罪一般的性情。我定要要保住何微之与叶景春的性命。然而须得在薛墨脂交出那东西之前,先发制人。
既然从一切由丹青始,那么便以丹青告终。
隔几日,我才用过午膳,内侍传旨,陛下驾临千绫居。我并不紧张,只当寻常朋友来访,先行大礼,将他迎入外室,随意问道:“陛下今日不用在贞观殿批折子吗?”
他牵起我的手,眼神却越过我,直接落在屋内的一束秋芙蓉,我顺着他的目光,道:“这花儿花期很长,放了三两天都不见败落下去呢!”
他笑而不语,见桌上还不曾收拾,道:“朕午膳还是没吃饱,看着这些菜就想再吃几口。”他坐下拿起我的筷子就要夹菜,我拦下他的筷子,道:“这是臣妾用过的筷子,陛下该换双新的,而且这满桌子菜要内侍试毒后,陛下才能用,不如先吃些点心。”
我欲要招呼内侍进来,却听他不耐烦地拒绝道:“哪来这么多麻烦规矩。”说这番话时表情任性地有些像孩子,我不觉轻笑了。
饭后无事,他至书架旁拣选书籍,而我则在画案上铺开宣纸,才落笔不久,就引得他注目。我遂不顾未干的墨迹,抬起宽袖将画儿盖住,腼腆道:“臣妾画的不好。”
“又不是不曾见过,挡着做什么?”我本就是玩笑,他也轻易地将我的手挪开。
我才勾勒出大致轮廓,清浅荷塘上的三两枝芙蕖,潋滟水色以三两痕迹勾过,他转而对我笑道:“这些日子你莫不是画荷花上瘾了?”
他意指寿宁及笄宴会上的那幅画轴,我遂轻巧推了他一下,佯作愠怒道:“臣妾便是喜欢画荷花,又如何?陛下当日不也说是好的吗?”
“很好,确实很好,”他提笔从旁添了几笔,“不过还差几分,那日不曾与你说罢了。”
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浓墨蘸上清水,在宣纸上添上柔和的颜色。衣香杳杳,恍如那日在西苑雪地中,他握住我的手,攥住一根梅枝,徐徐写下“春日迟迟”。
那是带着冬日残影的早春,而今是映照夏日余香的初秋。窗外是寂静的院落,悦耳鸟鸣,树枝横生,越过宫墙,初秋时节,并未黄华叶衰,映入眼中,仿佛一幅绝美画卷。
刹那间失神,若能与他相守一生,此生并不遗憾。便如此度过春夏秋冬。春日烹茶,夏日游湖,秋日登高,冬日扫雪,好似世间最平凡的夫妻。
夫妻,我本是希望与那人结为夫妻。侧首,陛下的侧影与那人模糊的交叠一起。心中苦苦不能摆脱的魔障再次浮现,所有美好宛如镜中之花,倏然泯灭。
那以后由我来教你医理。
那日沈未病平静地与我说道,而后却是他先弃下了我。
他抛却我才是明智的,不自量力如我,险些将他推至死亡,须得沈家向陆昭容交出秘方,换他平安。
他眼眸纯净如琉璃,至始至终不沾染分毫杂念,如他对我的坦荡,而我却做不到。
握笔的手不禁一抖,陛下虚扶我的手,并不十分用力,他猝不及防,只好任由笔上蘸上的墨汁泼开。
墨汁飞溅至裙裾上,我还兀自沉沦,直到陛下俯身为我擦去衣裳上的墨水,裙裾,我才倏然记起,我此刻正与我的夫君同处一室,不禁更为自己的念想而惶恐。
我匆忙要从他手中取过丝绢,他却不肯放开,二人遂双手交叠拿着同一方丝绢,重复一样的动作。
他半俯下身子,一壁戏谑道:“你总要将墨水沾到衣服上,往后不要再穿浅色衣衫了。”
我涨红了脸,忽然被这话提醒,想起了最要紧的事,一样玩笑的语气道:“这还不算最厉害的那次,去年六月在行云堂,我把一方云水砚台打翻了,整幅裙子上都是墨,幸好那画师不在,我才逃开了去。”
此话当初在西苑曾无意与陛下谈及,他并不十分留意。而今我更点出细节,他不可能略过了。
果然他蹙眉望着我,我尽力显出心无旁骛的样子,与他对视。闲适潇然全然隐去,漠然如拒人千里,我不敢逃避,此刻只要躲开我便输了一半。良久,他先挪开目光,重新提起笔,面无表情道:“可惜画儿都被洒开墨汁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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