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琉璃_深宫朱颜镜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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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琉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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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轻荡起帷幕,透过镂空雕双喜图案窗棂落入昏暗光亮,帘上金线凌霄花纹路折射出淡淡光晕,帘后女子将孩子抱在膝上,逐字点着教他认读,一切若隐若现,恬淡如斯。

我不忍破坏此刻静逸,却还是被人觉察,帘后的私语声停止,遂肃身叩首行跪伏大礼,道:“妾顺仪苏氏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与膝上的孩子柔声叮嘱一番,才将他抱下,孩子高高兴兴地蹦到帘子后头,右足的残缺一望便知,该是至今都未获赐封的皇长子。他并不预料我跪在帘后,猛地撞到了我,皇后即刻紧张地立起身。皇长子亟不可待地爬起来,比我动作还快,安慰皇后道:“不疼的,母后不担心,是我没看清,也不怪这个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我笑着晃晃手,他又向皇后问了安,才放心离开。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却懂得照料人心,一句话就顾及到了我与皇后,可怜上天却没给他健康的身体,望着他颠簸行进背影,我不禁惋惜。

“你起来吧。”皇后以诵经般波澜不惊的声音道,我进了内室,皇后纤手一指近旁的绣攀枝莲花双宫绸锦垫,示意我坐下,皇后一手拨弄着念珠,纵然室内昏暗,沉香佛珠却衬得皇后的白皙皮肤宛如素瓷,泛着冷光,素白得好似藏在窖中的寒冰。

“这孩子莽撞,没撞痛你吧。”我悄悄按住被皇长子压到的左手,摇摇头。一边偷眼打量端然坐于前的皇后娘娘,柳氏容貌清雅,相较陆昭容的华丽贵气又是另一番韵味,却透着几分诡异,如幽暗处的忧郁丁香。额头生得高而宽广,眉间一点朱红美人痣,柳叶眉画得精致细长,三对错金嵌绿松石蝶形发钗挽成低髻,压上玳瑁华胜,绛红色琵琶襟上裳配着紫棠色暗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腰间五福捧寿环佩,流苏一丝不乱。

曾听相士言,额头生得高而宽广当是极富贵的相貌,想当初陌生的相士便指着我那额头说了一车的好话,哄得父亲多赏了他几个铜板。

“本宫正在抄经,苏顺仪可知我写的是哪一篇?”我走神时,皇后的话如香烟拂过。

我勉强收回心神,不敢怠慢,尽力回忆方才她教授皇长子的只言片语,一拜回道:“是《药师如来本愿功德经》,为唐代玄奘大师所译,叙述药师佛在广严城乐音树下,对曼殊室利叙说药师如来之十二大愿。”

“那顺仪可知何为药师如来十二大愿?”

皇后召我来是为与我探讨佛经?我虽琢磨不透皇后意愿,还是恭敬答道:“第一大愿。愿我来世于佛菩提得正觉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

我对佛经并不甚了解,只为一次去寺庙中偶尔听得主持讲经,便是这篇。药师本用以比喻能治众生贪、、痴的医师,故而药师如来所发的十二个大愿,每愿都为了满众生愿,拔众生苦,医众生病。我本来记性极好,听了一遍也就记诵下了。皇后身畔稍感紧张,幸而背诵完整。

“顺仪的记性很好,该是继承乃父苏先生的了,上林书院的训育想必不输与帝都豪门世家,”皇后浅笑,双眼流转如夜光,拨动念珠的手忽而一顿,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你觉得这个愿望如何?”

“琉璃内外明彻,却易碎。”我略略猜到了皇后意图,却不点破。

“不过苏顺仪可曾听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皇后步步相逼,双眼已然在逼视我。皇后隐去沉寂平静,言语间的庄重风度,乃是一国之母的气势,不着力而威严尽现。

我不免苦笑道:“妾是凡人,纵有琉璃清明之志,但难保此身周全。”身在九重宫阙,欲保琉璃之身,更是难上加难,只有尽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此身周全?”皇后喃喃地重复我的话,露出虚无的笑容,道,“此身周全才最要紧,琉璃易碎,都随你了,你爱如何便如何,我又如何管得了。”她仿佛在对我言说,却更像在自言自语。

脸上逐渐回复寂寥神色,疲态重现,我简直要以为适才所见的威严女子只是我一瞬的幻觉,皇后挥了挥袖子,道:“我有些累了,你先退下。”

我领命告辞,掀开帷幕时,似乎听得身后如此一声悠长叹息。诧异转身,仍是皇后颓然的身影,大抵是我被香熏得太久,才生出幻觉。

待我走出昭阳殿时,手里已然多了皇后所赐予的一对浅黄色琉璃菱格纹花瓶。琉璃制法全由西域传入,奈何中原工匠们制出的琉璃总不如西域传入的剔透晶莹,故而琉璃颜色越浅越是贵重。我扫了一眼,便将赏瓶交与素雪,心中仍是疑团重重。

皇后其人,与其说清心寡欲,还是深藏不露,尚且难以定论。而皇后对我究竟是怜惜抑或厌嫌,我更无从揣测。她那琉璃纯净之身的愿望更让我颇为意外,究竟是欺我年少天真,还是纯粹希望我安分守己。

见过皇后,素雪拐弯抹角地催促我至衍桂堂问安,我并不急于一时,倒是先去了明贞夫人所居的元贞堂。

元贞堂风格颇近似兰若堂,俱是不动声色的奢华。与陆昭容的衍桂堂生那生怕人不知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犹记得曾去衍桂堂为司药办事,端来的茶具竟是庸俗不堪的镶金瓷器,明晃晃的扎眼,连带品茗的心情都减了几分。

不过元贞堂的景致相较兰若堂更为热闹。一路走来,入眼皆是各色牡丹,此外更无花卉与之争妍。而明贞夫人真是难得的爱花懂花之人,牡丹在她调养之下,不显俗艳,而是妩媚一如院落主人。

进门处先是花瓣层叠如重重楼阁的胭脂红、菱花湛露,而后沿着碎石拼成七巧图的小径一路分花拂柳而来,银红巧对、海云紫、罗汉红、山花烂漫、青山贯雪、墨魁、葛巾紫、银粉金鳞,各式我见过或是素未谋面牡丹,按照花形叶序花期不同,错落有致地植于庭院。

正行至偏殿却被宫女蛮横地拦下,道:“夫人喝过药才睡下,有事过会儿再来。”素雪看不过眼,上前将我身份交代一番,正想好好理论,我止了她的话头,道:“那真是不巧了,等夫人醒来,我再来探访。”

“哎,等等,”宫女口气却丝毫不变软,道,“夫人交代过,她身体欠安,不方便见苏顺仪,苏顺仪不用白白来几趟元贞堂。这是夫人吩咐赐顺仪一块福寿谷梁纹玉璧,也都在这儿了,顺仪不用谢恩。”

不待素雪接手,宫女将乌檀木方盒掷到素雪怀中,毫不犹豫下了逐客令,素雪脸色憋得通红,我则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噤声,又跟那不耐烦的小宫女客套几句,才带她离了元贞堂。

行在宫道之上,素雪仍怏怏不乐,道:“元贞堂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敢这么嚣张,太不将顺仪放在眼里了,顺仪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那又该如何?摔了这块玉?”我苦笑道。明贞夫人姚氏脾气乖戾,喜怒无常,偏偏生得倾城之貌,宫中人称“姚黄夫人”,一为她爱极牡丹,二为她姿容气度华贵胜过牡丹。不曾诞育子嗣,却又身居高位,短短一年就晋封至从一品夫人之位。陛下尚且忍得下,旁人又怎能说三道四。

素雪正替我愤愤不平,反而是我在笑着劝慰她,眼前蓦地晃过一个熟悉影子,我赶紧躲到一株墨绿夹竹桃后,素雪不明所以地跟在我身边,不安地问我是否恼怒了。

我摆手示意她勿要出声,我很怕那人发觉了我,因为那是沐安。我尚未想好如何面对她,她是否会怨我。

沁雪替她打伞,一袭酒红色茱萸绣缕金纱裙,十来支珍珠钗紧紧挽住高髻,最顶端压着一朵盛开紫红色芍药,胭脂花钿明亮,衬得她愈加艳丽,却挡不住眼中丝丝倦意。她在后宫争宠,处处遭人排挤,已是十分不易,如今又添上了个我,我曾对她明言无心入后宫,却口是心非,她该怪我的。

夹竹桃枝叶婆娑,不知何时松了手,手中的伞悄然落地,微凉的雨水顺着枝叶滴在发间,如针刺的寒冷细细植入心间。

晚间我取下挂在枝上的金铃,正踮着脚悬在步廊上,不防陛下忽然从背后揽住了我,往我脖子间轻轻地吹气,我扭了扭身子,道:“别闹,臣妾在做正经事。”

“女儿节铃铛不是该挂在窗前吗?”他却不依,还抱着我问道。

“反正也没什么区别,”我将丝带打了个活结,而后安分地靠在他怀里,道,“而且我人听说,这条步廊称作玲珑廊,曾经有妃子在步廊上就装饰了十来串玉铃铛,遇上有风的日子,叮当作响很好听。”

我没提安妃,这是宫中禁忌,并不吉利,我猜安妃是怀着难以实现的愿望,才会积下十来串的铃铛。年复一年,愿望不得实现,固执地不取下铃铛。不知我的愿望会不会实现呢?岁月静好人安好,足矣。

仿佛是感念到了我心中所想,他揽在我腰上的手稍稍用力,道:“在昭阳殿皇后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难为你了?”

“皇后娘娘待人平和,与臣妾点拨了不少道理,还赐了臣妾一对琉璃赏瓶,”我抚了抚他的手,以示安稳,犹豫片刻,还是小心道,“臣妾还见了皇长子,很是乖巧。”

陛下反握住我的手,似乎并不欢喜,道:“后宫的人,不用一个个见过来。”

“梨花欲落恐难禁,这雨又下了一天,院子里的梨花要落了呢,”我静静靠着他,道,“谁都也保不住这花四季常开,我做不到,陛下也一样。”

后宫是女人天下,一旦风雨欲来,谁都保不住我,他与我额外的恩宠,不过是将我置于炭火之上炙烤。他不是不懂,却宁愿保持缄默,唯有我将话挑明,道:“陛下也不用天天来看我,我很好。”

“朕喜欢去哪儿,还轮不到别人来摆布,你是对朕没有信心,还是对自己?”他卸下温柔的面具,霸道地吻住我,迅速脱下我的外衣,如剥开荷塘初生莲子。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他要了我三次,肌肤相亲,我感觉得到他对我的心,只是我摸不到自己的心。我亦是问自己,究竟是对谁没信心,或者我根本没有预想的那样爱他,曾经的阴翳一直还在。

窗外雨水敲在树叶上,将染尘叶子洗得清爽,雨水掺着宫人们的卸妆水,带着淡淡的脂粉味,顺着御沟流入护城河。

作者题外话:以后一个章节很长的话,也不划分成几段了,麻烦诸位自觉查收更新,不另行通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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