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集结的战鼓，我听到它一阵一阵不急不徐的响着，那是达翰尔大人召集所有战士的鼓声，那是三遍擂完就要砍去头颅的鼓声。我是一名战士，只要还活着，只要还能上马，我就要赶去大人的帐前听令，可是为什么我的周围一片黑暗？可是为什么我的浑身都是如此冰冷？可是为什么我仿佛不能动弹？不，我是一个战士，我要去大人帐前听令。

一声大吼，我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突然看见了微弱的光亮。我看到皮帐的顶部，我摸到了我的小弯刀，我摸到了我的手弩，我还活着……鼓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这是二道鼓了，再响一次，就有人头要落地了。坐起身来，头部猛然传来一阵剧痛，几乎将我再次带入黑暗中去。伸手摸去，我小小的头上，缠满了厚厚的布带，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浴血的敌人，那舞动的黑影，那闪耀的刀光，还有一双宁静的眼。达翰尔大人！

冲出帐去，我看到了沾满黑褐色血迹的小白马，鞍辔齐整的栓在帐前的木桩上，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我。把手弩弯刀插好，我爬上了马背，又一阵剧烈的头疼传来，极力稳住摇晃的身躯，我打马而去。大人的旗帜前是黑压压的一片军马，看到我飞驰的身影，如同潮水一般的让开了一条小道，我看到了前方一片亮白色盔甲，看到了大人军旗下的高头大马，看到了大人沉稳如山的身躯。弛到近前，我看到了几匹伤痕累累的马儿站在大人的面前，我看到几个衣甲破烂的武士单膝跪倒在马前，博尔术大人！不由自主的勒住了马，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博尔术大人的身后。这个时候，鼓声突然停了，四下万籁俱寂，一片肃脎中，唯有旷野的风把军旗刮得烈烈作响，。

“各统领点校人数！“一声令下，无数人声同时传来。鼻间一丝清凉，仰头望天，不知何时，已是漫天雪花飞舞。一会人声嘎然而止，万双眼睛同时凝望着大人的坐骑。”博尔术，你们都起来吧。“随着博尔忽大人的动作，我也起身，跨坐到马上。

“你来。“达翰尔大人招手让我过去。他从马上侧身摸了摸我缠着布带的脑袋，”下雪了，你冷吗？为何不戴帽子？“

我茫然摸了摸脑袋，“头上缠了布带，帽子戴不上了。“

“哦，我到是也忘了这些。“达翰尔大人摘下了自己的皮盔，拔去了两根彩羽，然后把尚带着他体温的皮盔轻轻的戴到了我的头上。

“从今往后，他就是我达翰尔.帖木尔的儿子，从今往后，他的名字叫做光明.帖木尔。

顿时，四下一片哗然。达翰尔大人戴上了随从送上的新皮盔，示意我归队，然后举起了提着马鞭的右手。

“昨夜一战，数千莫希干勇士长眠与此，整整一个千人队失陷于那里。失去的生命不会再回来，但只要还有一个活着的兄弟，我们就不能舍弃。“他用马鞭指着燕幽城的方向，：我们去问他们要人！“

“轰“的一声，大军一声怒吼，向着燕幽城的方向进发了。

雪不知道几时停了，天空虽然依然阴瞒，但洁白的雪早已将满目伧痍的大地饰成一片圣洁。大军在阴沉高大的燕铀城下列下了阵势，数千名昨夜俘获的汤人被捆绑着推到了阵列的前面，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号角响起，一名白盔银甲的将领拍马向前，直奔城门而去，马蹄翻飞，扬起的雪沫如同一道烟雾飘扬在旷野上。远远的看见他在护城河边勒住了战马，拉开强弓，将一枝箭射上了城楼。良久，不见城楼上有何动静。突然，一阵激烈的战鼓声从燕幽城里传来，一时间只见城头旌旗飞舞，人影来去。鼓声突然停止，城楼一阵飞蝗一般的箭雨下来，顿时把白盔银甲的莫希干武士连人带马射翻在地。黑色的箭杆虽然密密麻麻，却也遮不住红色的鲜血，慢慢的染红了洁白的大地。“喝“，一声震天的大吼，千百具摩尔人的尸首被扔出了城墙，每一具躯体都被绳索捆吊在半空，一动不动。

成万名摩尔武士静静的看着这悲惨的一幕，我扭头看去，一双双的眼睛里竟然没有愤怒，没有惶恐，只有无尽的悲哀……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我又听到了那首苍凉、悲怆的摩尔战歌：“宽阔的草原啊、巍峨的雪山，清凉的河水啊、成群的牛羊。苍莽的大地，我们的母亲，你的孩子们，就要远行，你的孩子们就要远行……“歌声渐渐的停息，阳光一丝一屡的从云层后透了出来，洒在燕幽城下，这一支异族军队的身上。

达翰尔大人驱马走到了汤人俘虏的面前，他静静的看着目光惶恐的俘虏们，静静的看着眼含热泪的部下们。

“十年前，汤国遭受水灾和蝗灾的侵袭，民不聊生，饿殍千里。汤国遣使来我摩尔部族求助。我摩尔部族合力筹集牛羊二百万头支援。换得5年，每年50万斤茶砖。谁料，第二年汤国丰收，我摩尔人收到的50万斤茶砖里竟有一半都是霉烂之物，第三年起竟连霉烂的茶砖也没有了。五年前，我草原遭受大白灾。我摩尔联盟向汤国求援，以50万头牛羊换得米面800万斤，待到粮食送到之时，竟有一半掺的是泥沙。去岁今年，我摩尔草原再遭百年难遇的大旱灾，我摩尔联盟再次遣使要求接济。你们的狗国王，狗王子，狗大臣们竟然要求我们送上美女500人再谈。我们忍气吞声送来500人，受尽蹂躏后竟然全数被发做军妓。得到的答复是：“摩尔人送来的美女太丑，不够诚心，需再送500人才能考虑！”

刚才，我派人给你们的狗朝廷送去一封书信，要求以你们的数千条性命来换我昨夜失陷于城内武士们的生命和尸体。可是，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射杀了我的使者，他们屠杀了我的武士，他们糟践了我摩尔勇士的尸体，他们也抛弃了你们的性命。凭什么他们官府可以言而无信，凭什么他们官府可以草菅人命？！你们汤人是人，我们摩尔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应该平平等等，一样的生活于天下！我们摩尔人受的苦楚，我不怪罪在你们的身上，因为战士的职责是作战。所以，我给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们今日愿意投到我营中，我便给你一个新的生命，让你和我的武士们平平等等的一起过活，一起生，一起死。我要砸烂你们的狗朝廷，杀光你们的狗王，还你们一个人的天下！不过，人还是要自己做的，要想舒舒服服等着我们给你们砸破这天，想都不要想。所以，要么今天去死，要么就投到我麾下，用你们的刀枪去杀出一条活路来。“

达翰尔大人那天说了很多，我所记得的，也只有这么一些了，虽然不是很完整了，但大抵是这样的。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达翰尔大人的汤语说得那么好。反正那天他说的，我都听清楚了，隐隐约约也懂了一些。汤人的俘虏大概也有不少人听懂了，所以很多人投到了大人的麾下。那天，投过来的汤人当场就被发放了武器，那些跪着没动的人都死了，动手的就是新投进来的那些人。后来，大人做了第二个惊世骇俗的决定，他要让因为是他的义子所以已经相当于万夫长品级的我成为一个真正的万夫长。他把那些汤人划归到我的麾下，以他们为主建立了汤人营。我成了汤人营的统领，我是摩尔人第一个十岁就带兵的万夫长，虽然实际上的指挥是我的副手博尔术大人。

据史籍记载，最早的摩尔人汤人营出现在战场是1165年冬季的辽原关战役。这以后，摩尔人建立了自己的王朝，其军队中的汤人就很多了。因为摩尔人一直到建立王朝之后才学习汤人开始应用文字。所以，这之前的很多过往都已不可考了。百年来一直没有人知道，汤人营是谁在什么时候建立的，首任指挥官是谁，执行的主要任务是哪些。一直到光明皇帝的手稿面世，才解开了这个秘密。验证了很多流传于汤国内陆的民间传说，并非纯是空穴来风。比如，很多汤人都深信，只要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在遭到兵祸的时候，会有一个骑着白色小马的孩子来解救你，不论是汤人还是摩尔蛮子，见到他只要还敢动一点做恶的念头，就一定会死于非命。至今，在汤国内陆，过年的时候，还有一个骑着白马的孩子的年画卖。据说贴在大门之上，可以辟邪驱灾。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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