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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黎就快崩溃了。

这两天的经历让她对一切唯物法则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从江边逃跑之后，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江底出现的那张脸。

那绝对不是幻觉，这一点曾黎可以肯定。

那肯定是庄宁，这一点也确信无疑。

难道说，现在是庄宁的鬼魂缠上了自己？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知道，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自己才是受害者，庄宁不过是一个用心险恶的杀人犯，当初自己是那么的爱他，他却几乎把自己送进了地狱！难道他一点都不心虚吗？

曾黎想不通，为什么庄宁变成了鬼还不放过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心中到底埋藏着怎样的罪恶？

从江边逃跑之后，曾黎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大半天，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她依旧无法平静自己的心绪。“安全”这个词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庄宁的短信和江底出现的脸都确定无疑地告诉她，危险随时都回到来。

曾黎考虑过报警，但是转念一想，报警有什么用呢？难道警察会相信一个被烧成灰的人居然从坟墓里爬出来发短信？这些事情明显不是警察能管得了的，与其去公安局碰钉子还不如到庙里拜拜，没准哪路神仙正好有空，顺手帮她解了此难。

吃午饭的时候，六神无主的曾黎给在蓟城的左丘玟打了一个电话。

自从庄宁去世那天起，左丘玟的情绪也一直不好。曾黎明白，作为庄宁的铁杆粉丝，偶像去世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左丘玟的心里不会太好过。

曾黎从蓟城离开的时候，左丘玟到机场送她，她看得得出来，这位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虽然脸上阳光明媚，但眉宇之间却总是有一丝莫名的悲凉。然而不知为什么，曾黎总是感觉这悲凉似乎并不完全来自于庄宁，但她没有问过左丘玟到底是为了什么难过，作为好朋友，她相信左丘玟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左丘玟接电话的时候一副迷迷糊糊的语气，在最初的半分钟里她甚至都没有听出好朋友曾黎的声音。直到曾黎大喊“蚊子！立正！”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死党打来的电话。

两个人聊了大约二十来分钟，期间曾黎几次想对左丘玟说自己在灵山遇到的怪事，但是都没有开口。从电话里她得知，左丘玟这段时间生病了，一连好几天上吐下泻，直到今天上午才有些好转。曾黎问左丘玟需不需要自己回去，左丘玟有气无力地笑着说：“您老还是别回来了，我可不希望自己一出门就看见对面树上趴着四五个记者，跟鬼脸狒狒似的。”

是啊！庄宁这件事实在是把大家折磨坏了，不光她曾黎一个人走在悬崖边上，几乎和此事有关的所有人都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变故。无论是左丘玟姐弟，还是陈狄，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悲哀，都有足够的理由说一声：“太累了！”

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这也正是曾黎现在的感觉。

草草地在酒店餐厅解决了午饭，曾黎又叫服务生打包了几样好吃的小点心。

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逃避没有任何意义了，她面对的也许不再是可以理喻的活人，而是一个飘忽不定的恶灵。她不知道自己将会如何面对，但是有一点她很明白，再也不能牵连自己的朋友了。

想到这里曾黎咬咬牙，用力地站起身，走出餐厅的大门，穿过大堂和昏暗的回廊，回到了103室。从现在起，这里将是她面对一切的战场，恐惧没有任何意义，也不会有人来拯救自己，这一次曾黎想好了，四个字——“听天由命”。

破釜沉舟的决心让曾黎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回到房间后，她打开了所有的窗子，任凭江风一涌而入，然后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往床头柜里一扔，紧接着，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床上。

就像那句著名的东北话：“爱咋咋地！”不管是庄宁还是什么妖魔鬼怪，爱来就来吧！

曾黎眯缝着眼睛，看着午后的阳光变换着各种色彩，妖冶而又迷人。墙角处，落地钟依旧沉稳而准确地报时，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她的眼皮彻底软了下来，不一会均匀的鼾声便塞满了整个房间。

终于睡着了，细密的汗珠在曾黎的鼻尖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弯弯的眉毛偶尔会轻轻地颤动，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如今正在经历着何等的煎熬。假若上帝能在此刻出现，他也一定会怜爱地抚摸曾黎的额头，帮她除去所有的烦忧。

然而世界是玄妙的世界，万能的上帝，一切鬼神都深深地埋藏于人们的心中。

当夕阳慢慢地从房间中抽离自己的身体，天空渐渐变黑的时候，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墨清江边，他的脸正对着滨江酒店的后身，目光已经穿透了轻薄的纱窗，他能看见屋子里一个女孩蹙眉而睡。

在他的眼睛里，有一道带血的闪电，而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寒冷的狞笑。

曾黎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黑压压一片，如果不是窗外的月亮已经出勤工作了，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狱。伸手按下床头镶嵌的电灯开关，柔和的灯光顿时洒满了整个房间，落地钟的时针已经快走到零点的位置了，下午这一觉她居然睡了足足十个小时。

曾黎打开抽屉，拿出手机看了看，什么消息都没有，一切如常，既没有庄宁骚扰，也没有撒旦降临。随手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转身从枕头旁边抽出遥控器，轻轻一按，打开了电视机。自从曾黎和庄宁在一起后，电视基本就从她的生活中绝迹了，每天不停地应酬、采访让她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来到灵山之后，曾黎把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往衣柜里一锁，无聊的时候就看电视，不管是郭德纲的相声，还是东方卫视的《明星大练兵》，曾黎都看得津津有味，就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一样。

由于现在已经到了午夜，各频道的电视节目都比较无聊，一大半的电视台都在播放手机和保健品的广告。仅有几家正常播放节目的频道，内容也都单调得要命，要么是老掉牙的电视剧和电影，要么是重播的综艺节目。曾黎找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最后只好随便找了一台重播的选秀节目。

对于这类节目，曾黎有着异乎寻常的喜爱，在她看来，选秀节目的最大优点就是给了每个人展示的机会。这种机会在很多人眼里或许不重要，但在曾黎眼里却是无比宝贵的。每次看到那些选手们为了胜利而欢呼，为了失败而哭泣时，曾黎的心中就会产生强烈的共鸣，因为这两年，她几乎无时不刻在做着同样的梦——凭借自己的力量，达到成功，而不是藏在那个安然的虚假躯壳里。

曾黎看的这个节目和《超级女声》、《加油好男儿》相比，名气和经验都少了很多，几个评委也是相当的蹩脚，特别是一个头戴大兰花的女评委从一开始就拼命地讲自己的国外经历，嘴里还时不时夹杂着一两个英语单词，让人感觉非常的不舒服。曾黎看了大约半个小时，实在无法忍受那兰花猛女的无耻嘴脸了，只好换到了电影频道。

此时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窗外滨江大道上荒凉寂静，路灯都已经熄灭了，午夜的清风从打开的窗子吹进来，带着一丝丝江水的气息。曾黎觉得肚子有些饿，算一算自己已经差不多十一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于是便从背包里拿出自己打包回来的点心，找到一瓶矿泉水，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无聊地看着荧屏，一边填饱肚子。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溜走，很快落地钟又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凌晨一点到了！

看着时针和分针组成的三十度锐角，曾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一天最危险的时候即将到来！再过二十五分钟，就是庄宁猝死的时刻了。自己接到的第一个短信就是在凌晨一点二十五分。

一点十分、十五分、二十五分。曾黎扭头盯着柜子上的手机，仿佛盯着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

“嗡——叮咚……”

来了！该来的总回来！不请也会来的！

曾黎从床上缓缓地起身，挪动着僵硬的身体，从床尾到放手机的抽屉，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但此时这两米就如同两光年一般漫长。曾黎足足用了半分钟才把身体挪到抽屉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出苍白的手，曾黎努力克制着自己，慢慢地拿过手机，轻轻地按下确定键。

白色的背光顿时灌满手机屏幕。短信提示语下面的发信人是清楚明白的两个字——

庄宁！

曾黎抓住手机，锁在床头的角落，任何侥幸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现在的曾黎能感觉到，庄宁就隐藏在这空气之中。也许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短信的内容和前一条没有任何不同，还是那句话：“在地狱的边缘，你为什么见死不救啊？”

曾黎看着短信，脸色灰白，她知道这次无论如何都无法躲避了，紧紧地盯着手机上庄宁这两个字，曾黎毅然按下了回拨键。

“叮铃铃，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蔡琴悠扬的歌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庄宁的手机果然处在开通状态。

彩铃声大约响了十几秒，电话终于接通了，通过话筒，曾黎能听见一个男人沉重的呼吸，既熟悉、又陌生！

过了大约一分钟，曾黎突然大喊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手机那端终于传来了慢吞吞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救我啊？”

说完电话就断了。

嘟嘟嘟嘟嘟……电话的忙音仿佛催命曲一般。

“我救了！我怎么没救你啊？我救你了！真的救了！我救你了！……””

曾黎疯狂而无力地辩解着。

这一次她彻底相信有鬼了，那是千真万确庄宁的声音。

她爬起来，发疯一般跑到窗前，把手机朝着墨清江的方向远远抛去。

过了大约半分钟，只听见扑通一声，手机已经落入了江中。

3

曾黎木然地坐在103号房间的地板上，这两天的所有事情像电影一样在她的脑海中飞快的流转。到底该怎么办？她的脑子里一团糨糊！

下午还想着要坚强一点、独自面对，但此时她已经不知道这种选择到底正确与否。的确，在这个时候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把事情告诉警察或者朋友，因为这似乎已经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了。然而，如果把这事告诉别人，也就意味着那个大雨夜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大白于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庄宁是被她吓死的，而她根本就和著名作家安然没有任何关系。她将在一瞬间变得一无所有，名表、名牌服饰、余留的虚名……

这些也许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从今以后，她的人生将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她将不再是现在的曾黎，她会变成一个骗子！爱慕虚荣的坏女人！杀人犯！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一想到这些，曾黎顿时变得六神无主，她突然发觉，庄宁的重新出现让她陷入了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凶险的境地，把这事说出去，她就身败名裂，被市井流言活活淹死，如果不说，她就必须经受鬼魂的考验，在一次次巨大的恐惧中消耗生命。

“铛……铛……”落地钟的报时声在今夜格外沉闷！已经凌晨两点了，曾黎一边着急一边埋怨自己，要是没有当初自己那自作聪明的采访行动，也许就没有了这些事情。假如庄宁第一次提出要她化身安然时自己能够拒绝，那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说一千道一万，自己内心深处那隐约的贪婪才是一切恶果的始作俑者、是自己皮袍下藏着的那个“小”。

半夜里清冷的江风从打开的窗子灌进来，曾黎颓然坐在床上，默默地对着电视机，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如同早被规划好的时钟，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此时的她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出现在身边，他甚至不用替自己抵挡危险的到来，他只需拍拍她的肩膀，说一声：“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可惜的是，这些都已成了奢望，就像她刚才扔进墨清江的手机，将永不再回来。

曾黎知道，所有幸福和快乐都已经被自己最初的贪欲深深埋进了地狱，她必须为自己愚蠢的选择付出代价，在这个陌生的滨江城市等待那最后的时刻，等待上苍的判决。

午夜的电视机如同自说自话的小丑，正播放着去年那部脍炙人口的喜剧片《疯狂的石头》，一群人为了一颗宝石闹得人仰马翻，有的白白忙乎，有的付出了生命。在这样的夜晚看这部电影，曾黎觉得这真是绝佳的讽刺，她觉得自己比电影中的那些抢匪还可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只有虚荣那么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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