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一摔椅子站起来,拎了包就走,动作优雅熟练之极,而且气势十足,恰倒好处地表达出她的情绪和个性,简直让我怀疑她曾经私下里反复练习,同时还不忘对我点点头:“回见。”
我也只得微笑点头:“好走。”
只有老莫,对着那杯啤酒出气如牛。
猛灌下整杯啤酒之后,老莫对我说:“不要以为我很享受这种吵吵闹闹的生活。”
我大力拍他的肩:“我明白。”
“当然,如果现在要我们分开,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死。”
“我也明白。”
“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要和她结婚。”
“我知道。”
“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还会爱上她。”
这下我说不出话来了。
直到刚才我们还很轻松,包括我倾诉衷情,包括琪琪发火走人,仍然有某种不失为愉快的气氛。但这句话让我倒抽一口凉气,简直有点吃不消。
而且我意识到,老莫说的是真话――这是最可怕的地方。
“你确定你爱她?”老莫这样问我,这是和刚才琪琪那句问话完全不同的一句话。
我沉默了,摸索着点了一只烟,我觉得不能简单地对老莫说“是”,就像我回答琪琪一样。
我想了想,慢慢地说:“和她交往的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很重要,也是目前为止我状态最好的一段时间,好像突破了以前的自己,很容易地到了另一个层面,这么说你明白?”
这回换他说“我明白”了。
“你知道我之前拍的那些片子,你也看过我这段时间拍的片子,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进步,但至少算是摸上了一条路的感觉,很多以前觉得很苦恼的东西,很长时间不能突破的局面,一下子变得非常容易搞通,容易得我简直想不通,以前为什么就弄不通呢。”
他笑起来:“没错,就是这样,看你现在的片子,真的很上路了。”
“可就是因为太容易了,总有一点不踏实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里面有某种……”我停了一下,我一直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感觉,但这个词在这时忽然蹦了出来,“对了,妥协的成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我觉得你也应该明白。”
“我明白,”老莫点头,“你越往前走,越找准感觉和方向,就越知道自己的尽头和局限在哪里。兄弟,我知道,我是过来人。”
“说的好。”我大声赞叹,他说的确实在点子上,“不愧是老莫。就是这个意思,一点没错。老莫,我过来了,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我找着谱了。但你必须承认,那其实也是最好的时候,而找着谱的时候,人就找进了笼子里,不然永远不可能有找着谱的感觉。所以――”我再一次沉默了,一直无法组织成句的念头,也在这个时候忽然变得清晰而有条理,我缓缓地说:“利璧佳对我而言,象征着最后一件笼子外面的东西,同时也是第一件笼子里面的东西……”
我又停住了,突然间清晰起来的念头,又在突然间让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头。是的,我已经妥协了,向人生,向环境,向自己能力与才华的局限。不再执着于营造光与影,梦与理想的幻境,那些非现实的,人无能为力的,把人从这个纷繁芜杂的世界中带走,有多么远就多么远的东西;也不再把灵感与梦想寄托在一个只知道名字的女孩子身上,走遍这个城市去寻找她,以为如果找不到她,一生都是不完整的……我已经走过了一生中最艰难但也是最好的时候,走进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或者说樊笼之中。
所以我爱利璧佳,我爱她是因为我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可能爱上一个女孩,像爱她一样;我爱她是因为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爱上什么人,比爱自己更多。
我想要和她结婚,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够娶她,也许我就会娶世上任何一个女孩子。
所以我终于对老莫说:“我爱她,我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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