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阅读_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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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阅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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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传播出去,许多人都着急了,一伙一伙的跑到合作社来找农会。他们告江世荣的状,他们也要求找江世荣算帐去,他们要求没收他的家产,为什么还让他住那么好的房子?

那房子是他当甲长时新修起来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为什么还让他存那么多粮食?他有一夹墙的粮食,他们知道他房子后面有一条窄巷,那是他藏粮食的地方;为什么让他柜子里收藏着那么多衣服?如今多少人正没有衣穿呢。他们吵着吵着,有些人就涌到江世荣家里去了;江世荣正在四处活动,找干部,想给他多留些地呢。大家看见人不在,又怕干部被他说糊涂了,听了他的话,于是更多的人便又去找杨亮、文采,要求把那些东西全搬出来。死怕自己闹左了的,机械的抱住几条“政策”的文采,觉得这已经不是土地的问题,不愿意管这些事,反而劝大家罢手。可是这些人不散,有些人便要自己去搬。民兵也走了过来。大家说:“你们跑来干什么,来看守咱们么?”杨亮和文采商量了半天,才算得到了他的同意,所有江世荣的浮财,让农会没收了再说。文采看情势,不去管也不成,便把这责任交给农会。程仁便带上民兵去贴封条,把柜子,缸,不住人的房子,通通封了起来,只留下一间住房,一间厨房给他们暂住。可是一群群的人还跟着去看,还不相信,还要嚷着:“咱们不动手,只看看,有你们农会来办着就对啦!只要不是给江世荣留下来的就成!”他们在旁边指点着,监视着,结果把江世荣日用的油盐罐都封上了。江世荣已经回到家,向大家作揖打躬,要求少贴几张。那个破鞋红着一双眼,气狠狠的坐在他们院子里的碾盘上;还有人说:“这碾盘也要贴上一张条子。”又有人说:“怕他搬到哪儿去?不要贴了!……”

到下午,白银儿也跑到合作社来找农会,说江世荣怎么强迫她,她死了男人,没法过活,她要嫁人,江世荣不准,只准她请神。他常邀些人来赌钱,抽头钱给她,有时他把头钱也拿了。如今江世荣还欠她七八万块钱呢。农会的人忙得要死,大家懒得理她,看热闹的人也说:“回去吧,你们的账可多着呢,还是在炕头去算吧。”白银儿又说,江世荣要她造谣,说白先生显神,真龙天子在北京,好让村子上的土改闹不起来。大家才又笑了,骂道:“刘桂生的小保儿,就是你们害死的!都是你说人心不好,天爷爷罚的,刘桂生老婆哭得死去活来,小保儿的病便耽误了,要不到新保安,涿鹿城里去找大夫看看,总也有点巴望嘛!‘人心不好’,就你们的心不好!”

白银儿看见不理她,又怕那七八万块钱甩了,更怕有什么连累,便远远坐在门外边,看见一有干部来,便迎上去叨叨咕咕,后来人们只好说:“等开大会的时候你去说吧,只要老百姓都相信你的,也许给分上二亩胜利果实呢。好今别在这街头上说吧。”

这些情形,虽然还不足说明群众已经起来了,但却是部分的有了觉悟的萌芽,已经开始回想,自己的苦痛怎么样了,已经自动的来清算了,这是在这村子上从来没有过的情形。文采同志从他的极少的经验中,觉得群众发动得太好了,甚至想也许有了过火的地方。他非常欣赏着这些小小的胜利,欣赏着这些成功,他觉得这都是因为有他在这里领导。像张裕民他们,也觉得出乎意料,过去虽然有过斗争大会,但那总不像今天这样的无秩序,那是在一呼百应的情况下完成的,而今天却是乱嚷嚷,干部常常是在群众调动之下办事,连文采也只得依从大家,要不立即去贴封条,说不定不等命令就动手了。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的,这虽然只是一点点火,却可以预见到前途的光明。工作组在兴奋的情绪中,便要求加速工作,于是本来暂时搁置下来的分歧,也就立刻要求一致,于是矛盾便更尖锐了。杨亮根据他同群众的接近,——这大半都是贫农,他们都曾对钱文贵提过意见,——认为钱文贵是一个最阴险的、地主阶层里面的头子,为着使老百姓翻身,主要应该打击他。对张裕民的看法也很尖锐的提到眼面前了,张裕民是雇工出身,今天仍是没有隔夜粮食,也并没有脱离最苦的群众,他在他们里面有威信,怎么能把他和群众对立来看呢?不能机械的看干部与群众的关系,同不能机械的看什么所谓抗属一样。可是文采同志却认为他是投降了干部,毫无理由的对张裕民更不信任起来。然而他自己又并不深入群众,求得客观事实,只一味把个别人的诽语,如张正典的话,强调起来。更把他过去偶然去白银儿那里赌钱的事,夸张为流氓,或江世荣的狐群狗党,……这样的来看事实,如何能有是非皂白呢?杨亮虽然也缺乏工作经验,但他比较能冷静看事,比较的接近了一些贫农,得到了些从群众那里来的呼吸,所以他是比较了解这里的问题些。可是由于他年轻,由于他还没有从工作中积累成相当的魄力,和能说服人的分析能力,尤其因为文采在这里是负责的,他不能决定什么问题,便使他对文采常常感到头疼,甚至后悔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本想来多面向群众,学习些东西,谁知自己伙里,却是这样的麻烦,比发动老百姓更复杂困难。

但文采正在沾沾自满于对江世荣的胜利的时候,他并不懂得,这只是激动了群众的情绪,这还不能说,群众已完全觉悟,形成了一个运动。他却把这个估计得过高了,他已经在担心,当一个运动来的时候,必然会走到左的方面去。因此他觉得在这种时候,领导者就更要善于掌握,更要审慎的听从群众那里来的,各式各样的声音,这时最怕是自己也跳到浪潮里去,让水沫模糊了自己的眼睛,认不出方向。因此他就更坚决的不接受意见,而只从事布置类似的斗争。他正在极力搜求替顾涌做过短工的人,因为他没有佃户,只有短工。但替他做过工的太多了,一时又不能找出一些骨干来。好些村干部也都替他打过短,可是连他们也不积极。文采认为,他们不特被些有钱人的小恩小惠,和某些奉承所麻痹,而且他们居然把他的儿子顾顺,吸收到青联会去当了副主任。仅从这一点,他便又判定了干部的阶级路线差,这是要注意研究的。张裕民说得好听,他们几人都从没有分到胜利果实,那么,他现在一天到晚不下地,他吃的什么呢?赵得禄不就借了江世荣的粮食么!他恨不得立刻召集群众大会,把这些自私自利的干部,这些幼稚的工作者,都好好地教训过来。他认为时机已到,再不能迟缓了!

胡立功当然是站在杨亮一面,却也不能解决问题。他们一直辩论到晚上,晚上却来了出人意外的消息。清算江世荣的火虽然被煽起,但热闹的果子园却烟消云散,很多人都回到家去了。曾经使人多么兴奋和欣悦的对果子的统制和发卖,现在却陡的失去了兴致。据说只为了个人的小小口角,刘满和张正典吵起来了,后来还动了手;当时谁也没有劝解或左袒,他们只静静的观察着治安员的态度,等待着事情的结果。这仿佛是一件很不平常的事,但看得出几天来的努力,几乎完全被摧毁,假如不能及时挽回这种颓势,还将迅速的影响开去。这便立刻警告了浅薄的自得。光明还只是远景,途程是艰难的呵!

40讹地

事情是这样的,原来张正典有二亩水地在河滩边,刘满也有一亩半地在那里,正在他的渠下边。张正典曾经想把自己的三亩山水地来换这一亩半地,这样可以使自己的地联成一片。他和刘满去商量,刘满盘算了一下,两块地收成差不多,甚至那三亩地比自己这一亩半地要多打二三斗粮食,可是费工,负担也要多些,他不情愿。从此刘满轮到浇水的时候,水总常给张正典劫去了;张正典自己不按时浇地,过了时候才来,便同刘满挤在一道争水,于是两人就常常闹架。张正典又透过话去,还是想要这块地。有人也劝刘满放手的好,换了也不吃亏,何苦同个治安员赌气呢。刘满想了想也是,只好同意换地。但不知为什么这时张正典忽然反倒不肯换了,并且说刘满想占他的便宜,拿一亩半地换他的三亩,他不干这种傻事。刘满听到了气的不行,便说了一两句闲话。张正典更堵塞他的渠路使他难堪,意思是让刘满受不住了,就不得不把这块地更便宜的换去,他可以只拿一亩半或两亩地就换了回来。刘满受气不过,就去找干部交涉,说自己宁愿换地。村干部不明内情,只说人家不愿换,就不能强迫别人,不肯管这件事。刘满急了就吵了起来,顶撞了他们几句。当时有几个人就说他调皮捣蛋,还要捆他。那时有些人是听了张正典的一面之辞,还以为刘满硬要换地。刘满斗不过张正典,心里委屈得很,有天在地里又因为浇水他就骂开了。后来张正典也走过来,两个人扭在一块打了一架。张正典反告他打人,村干部又把他骂了一顿,连党籍也停止了。这次刘满却不再闹了,只好在心里怀恨。后来又有人告诉他说张正典原来是想拿三亩地换他一亩半地的,并没安什么坏心,后来是听了他丈人的话,才想贪便宜,借他是个治安员来欺负他的。刘满就更灰心,地也因为不能及时浇水,庄稼也长不好。别人高粱长的一丈多高,谷穗穗又大又密,他的高粱就像他那个常常害病的女人,又瘦又软弱,连阵风也经不起似的。他为着一去地里就生气,好像看见自己抚养的孩子给人糟践了似的难受,有时便看也不去看。从此他便同张正典结上了仇,他总希望有一天能把道理给评出来。

张正典原也没有把刘满放在心上,但自从这次区上下来人闹土地改革以后,他便觉得刘满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他会常常看见刘满跟在他后边,常常觉得从刘满那里射过来的眼光有一股复仇的锋芒,并且还会听到刘满流露出刀一样的话语,这更刺着他的隐痛。在开始的时候,他只害怕把自己拉进斗争的漩涡,他明白由于自己的婚姻,和很多意见的分歧已经得不到一部分干部的支持,也明白庄稼主对自己是有所不满的。所以还只不过因为老婆和姻亲关系,不自觉的对钱文贵有一点同情,实际也的确是因为他年轻,没经验,没有阶级觉悟受了他丈人的欺骗。但现在他却为了自己的安全,有意识的明白自己需要凭借一种力量来把刘满压住,不准他起来。只是,凭借什么力量呢?于是他不得不更为关心,和极力活动来保持他丈人在村子中的势力。他便不得不背叛了张裕民,而且小心的应付着这一群干部,把一些听到的,意会到的情况都拿去告诉钱文贵,同他商量,听他的话。

张正典并不是一个富有的人,只有几亩地刚够过日子,吃的不好,穿的不好,一样的受财主,狗腿,汉奸,甲长的气。他念过两年书,也有一把力气,能受苦,脾气暴躁不能受气,敢和有钱人抬杠,自从村上有了党以后不久,张裕民就把他发展进来了。他一进来就表现得很积极,他比张裕民会说话,一到出头露面的时候,他总是走在张裕民头里,接着他便当了治安员。去年暖水屯一解放,这群人就更得势了。钱文贵看见换了朝代,自己便收敛了许多,但他恨这群人,总想慢慢设法降伏他们。一方面把儿子送去当兵,在了八路,有了依靠,村干部就不好把他怎样。钱义走时还留下了话,要是谁敢得罪了他爹,他回家时便给谁“黑枣”吃。张裕民他们后悔叫他儿子走了,却也没办法,村上人的确又多了一层顾忌。钱文贵又想借女儿挤入村政权,张正典被他的甜言蜜语,被他给女儿的赔送所诱惑,同时黑妮姐姐也很能如她父亲的意思,帮助父亲一下就把这个治安员俘虏过去了。自然这也有它的作用,干部们有时便碍住情面,不好说什么了,庄稼主更是不敢吭气。可是这倒并没有完全达到钱文贵的理想,治安员在干部中陡的失去了信任,他渐渐被疏远了。虽然这次土地改革,他又积极了起来,而且极力卫护他的岳丈,钱文贵却看得出他还是很孤立,于是他就不得不又去打程仁的主意。只要程仁有点动摇,他至少也可以利用治安员去鼓动群众,反转来把农会主任打倒,这样便给阵容扰乱了,甚至治安员可以从中取得群众和干部。但他不料碰到了一个顽固的侄女,软硬都调不动她。他的确恐慌了几天,但果子的统制,却使他松懈了,十一家里面并没有他的名字,这不就很明显的表示了村干部对他的态度么?可是他没料到张正典和刘满会打了起来,他们冲突的原因,恰恰正为了他的没被统制的果园。刘满在果园里大声的讽刺着说干部钻到了女人裤裆里,变成狗尾巴了,又说治安员给治到汉奸窝里去了。谁也不敢附和他,却有些人暗暗鼓励他,他就更说开了,指着钱文贵的果子园骂,一句一句都特意的骂给张正典听。张正典本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人,为的怕把自己牵扯到斗争里,已经在装聋装哑,如今怎么能受这种羞辱,几乎当着全村的人?他也仗着这次地主名字中没有钱文贵,胆壮了好些,所以也就回骂了。刘满似乎在精神上已经有了准备,他相信有很多人都会撑他的腰,便划开了,巴不得他回骂,于是更嚷得不行,张正典只好动手来止住他。刘满还想趁势闹起来,任天华他们却把张正典劝走了。张正典也怕吃亏,就离开了园子,想找干部帮忙,再来制服刘满。这件事不只引起庄户主儿的注意,同时也把钱文贵紧张起来了。尤其是果园里骤然的安静,使他预感到有一种于他不利的暗影。他焦急的等着张正典的来到,他盘算着另开局面的棋局,而且不得不要使用他的老婆,这已是他最后的一步棋了。

这时张正典却正在合作社大骂,他找着了张裕民,程仁一群干部也都在那里,他声言要把刘满捆起来,他说这是他治安员的职责,他说刘满破坏了土改,他声势壮大,好像连干部们也都有了过错似的。但大家回报他的冷淡和严峻,却把他声音慢慢的压低了。没有人同情他,也没有人反对他,但他看得出这里面却充满了异议。最后张裕民只这样说:“你回去吧,用不着捆人,咱们谁也不捆,农会要调查这事,一切归农会处理。”

张正典还想声辩,还想说自己是治安员,可是大伙儿都劝他回家去,他不得不走出来,怀着满心恨恼,又无处可走,不觉得便又朝着钱文贵家走去。当他完全感觉在群众中孤立的时候,他就会越靠近他,到他那里去拿点主张来。

41打桑干河涉水过来的人

这次口角,人们虽然不做声,却都明白它的性质,不愿在吵架的本身上来评论曲直。刘满找人生事有什么不对呢,他天天饭也不吃,活也不做,像热锅上蚂蚁,谁也清楚是为桩什么事。村干部也不会不明白。大家心里都有数,那就不需要多说,只看村干部对这事怎么办了。他们退回到家里,互相以全部理解的眼光来谈话,他们再不愿交换关于果子的事,只用嘲笑的声音把他们的不愉快,不平之感送走。从村子上的表面看来似乎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但却不真是这样平静。在许多家庭里已经引起了小声的争论。无言的争执,在许多人的内心里,两种不同的情绪斗争着。他们的希望,已经燃烧起来了,却又不得不抑制住,甚至要拿冷水去浇。更有一些人再也不能站在冷静的地位,也不愿更考虑自己的前途,他们焦急的去找张裕民,去找李昌。民兵们便和他们的队长说,他们自动的严密的放哨,怕再有什么人逃走,李子俊的事已经使他们觉得很难受了。

李之祥在他的老婆鼓动之下,邀了他兄弟李之寿去找李昌,把过去听到的关于里应外合的话全讲了,而且他责备道:“他们不圈他的果子是不公平的呵!你们怎么能把他划成中农,你们就不怕庄户主说你们做了他的狗腿子么?你们会真的听了治安员的话去捆刘满么?

你们知不知道如今谁的心眼都赞成着刘满呢!……“

李昌这个快乐的年轻党员,跳起来了!他跺着脚,急躁的说:“为什么你不早些讲,这样的大事你们听见了也不说,啊呀!这还了得,让我去找张三哥,唉!……”

侯清槐被他父亲关在屋子里,他威吓他父亲道:“你要不放咱出去,咱放火烧了你这屋,看你怎么样。”侯忠全弯着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叹着气。他的女儿在他身后跟着转,向他要开门的钥匙。他老婆噘着嘴,坐在门外的一个草蒲团上,她已经弄糊涂了,不知同情哪一个好。

“咱又不出去杀人,你怕什么嘛!咱的好顽固的爹!咱们刚刚翻过身来,总还得使把劲,咱们不能又躺下,让人踩在脚板心啦。你是一个死顽固,你的心再也不能精密了,你要再不开门,咱真的烧房子啦!”

老头子怎么也不理他,自己以为看事情要比儿子清楚得多。他是一个宿命论者,九九归原,不管眼面前怎么热闹,他总以为过不了几天,区上来的人一走,村子上事又全照旧了。

再过一晌,大同拿不下来。“中央”军向怀来这边一开,不行,连张裕民都得逼着走呢。他只有清槐这一个儿子,他一生又没有做过恶,他得顾着他,不准他胡来,他拼命也得把他管住。可是儿子这次不像以前了,他决不妥协,他是一个青年人,他容易接受新的东西,当他做运输队长时,他在群众的力量底下,感觉不同了。他扬着鞭,他下号令,他把地主的财宝,那些平日看也不敢多看的果子运走了,谁也不敢拦住他。

沿路碰着的穷人都问他们往哪儿去,他大声的告诉他们,说这是胜利果实,于是那些人就张着嘴笑,用羡慕的眼光送着他和他所引导着的这个行列。他便像个凯旋的战士似的笑了。他觉得他有权力,只要大伙一心就有权做一切事,什么也不必怕。他也很担心干部们对刘满的处置,可是他不愿意等着,他要去,他要去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把大伙儿的不痛快,大伙儿的顾忌说出来。他要去找杨亮他们,他心里着急:唉,他们才来了十来天,他们怎么能把村上的事全弄明白呢。但他父亲却乘他不备把他反锁在房子里了。他父亲的确也去园子里看过,父亲还笑呢,但他经不起吓唬,一场口角又把他拉回原来的地位了。侯清槐恨死了他父亲,他就真的到灶里找了些废柴在屋子当中烧了起来,威胁着父亲。母女两个一见火就急得乱嚷,便把老头扭住了,从老头口袋里抢了钥匙。门开了,年轻人高兴的跳着跑走了,老头便疯也似的追出去,又被绊倒在地下,便气呼呼哼个不住。

那个小学教员任国忠也跑出来四处打探,他走到街口上站站,看见有人说话便走拢去,可是人们立刻不说了。在这个时候他又不敢去找钱文贵,或江世荣,只好去找白银儿。白银儿极力要脱出同江世荣的关系,看见他嚷道:“任先生!你没事就不要来吧,咱是个妇道人家,又没个男人,可受不起拖累。别人说咱是懒婆,要改造咱,咱以后连白先生也要送走,不敢请神了。你们多少也是个是非人,还是请你少到咱家门上来才好呵!”任国忠想对她发一顿脾气,“好,你这个臭婊子也神气了,就看你以后别过日子!”可是他又忍住了,再走到街头上来,他并不打算回去。他觉得老吴常常要说一些刺心的话给他听,他写的稿子刘教员不用,却叫老吴编些顺口溜,他恨死了他们,只想有报复的一天。后来他又遇见青救会副主任顾顺了。顾顺过去为写些标语常到学校来,他们认识。

他好一向没有看见他了,知道他们的果子全让大伙下了,便向顾顺挑拨说道:“刘满是替你们打抱不平咧,可惜他会吃亏,干部总是向着干部的。至于你呢,那就不同了,你这个主任帽子要不给摘掉,换上个白高帽游街!我输你一抬酒,你信不信?”顾顺近来同父亲闹别扭,一满肚子气恼,可受不住别人瞎说,他一点也不像平日的温和,他凶狠狠的向着他:“咱家的事,有咱自己管,用不着你操心,你要再说,咱敢保揍你!”顾顺说完了还拿眼瞪住他,他只赶快溜了,心里诅咒着道:“看吧,非斗争你不可,看你还凶!”

任国忠四处碰钉子,找不到一个可以亲近的人,只想有些活动,又活动不开,他明白老吴已经同村干部说了他许多坏话,好多人都在拿异样的眼睛望着他,又好像他是瘟疫一样,都在逃避他,这就使他不得不胆怯一些。钱文贵总企图用侄女来鼓励他,但那些不肯定的言语也常常会使他感到希望辽远,有时就提不起更多的劲来。这时他的确有说不出的埋怨,他恨这全村的人,他觉得无处可以排遣,他便向村外踱出来。路两边全是短短的土墙,但园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阵阵的聒耳的蝉鸣,太阳照在身上,虽然已经不太灼热,但任国忠却感到很烦躁,他走过了这带地方,便踱步到靠河滩的那一片大高粱地了。这足有四十亩地的高粱都长得极其肥壮,秆子高,叶子大,穗子又肥又粗,站在高处望去好像一片海也似的。在太阳光下,更其耀眼,那密密挤着的鲜红的穗子随风微微颤动,就像波荡的海面。他知道这是白槐庄地主李功德的地,如今已经划归给暖水屯,这是多么使人羡慕和热爱的事呵!但任国忠看到这种丰美的景致,却不能有些喜悦,只投过去憎恨和卑视。这个做地主朋友的穷教员,是常常要提高着自己的自尊心的,哪怕他后面只有空虚的感觉。“任国忠!”忽然有谁在叫他了,他惊惶的四顾,他看见从对面的田塍上走过来一个穿白衬衫的人,光着个头,肩膀上搭着一件蓝布上衣,裤脚管卷得很高,是刚刚打桑干河那边涉水过来的。任国忠认识出来后,呆了一会,但却不得不叫一声,“啊!章同志!才来,打哪儿来?”

这个章同志已经走拢了,在他年轻的面孔上总是泛着朝气的笑容,他那长眯眯的细眼,一点不使人感觉其小,只觉其聪颖,尖利。他亲热的拍着任国忠的背膀,问道:“近来学校里忙么?把你们村子上的事讲讲,土地改革闹成个啥样儿了?”一口纯熟的察南话,只有本地人才能辨别出这还不是真的涿鹿口音。

任国忠只得跟着往回走,无精打采的说道:“咱不大精密,唉……”可是他一转念,又觉得高兴了,他看看那张年轻无垢的面孔,觉得是可以欺骗的,于是接着说道:“事情搞得可糟呢,他们把地主头儿放了,庄户主儿全说村干部都拿了他的钱,庄户主都编了歌子说:”只开会,不分地,……‘如今听说要斗抗属啦!这抗属究竟能斗不啦?“

年轻人并没有一定的表情,只是一副鼓励他说话的样子。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便一下把适才的抑郁都抹走了,他觉得他的瞎话是可以生效果的,他便像捡着了一个宝贝似的那么高兴起来,又拍他的马屁,又吹起牛来。但恰好他们已走进了街口,年轻人要去找张裕民,到分手时只对这教员说道:“老任!你以后可别再乱说了,老老实实的教点书,有知识的人应该有头脑嘛!呵!今晚你在学校等等咱,咱们有点事商量商量啦!”

任国忠头一缩,心又凉了下去,这个年轻人是县上的宣传部长章品同志。

42县宣传部长章品

章品本来在六区搞土改工作。六区在桑干河北岸和洋河南岸的一块狭长三角地带,那里有十来个村子,又有较大的地主,又有天主教堂的势力,问题比较复杂。这次土改工作因为战争环境不得不求快,县上决定阳历八月底九月初一定要完成,九月上旬召开全县农民大会。因此他就很忙,每天从这个村子又转到那个村,逐村检查督促。县委书记曾经再三叮咛过他:“看怀来做得多快,他们已经完成三分之二,已经在准备开农民大会了,我们一定要克服过去的缩手缩脚的作风,大刀阔斧放手发动群众,上面也有指示,要尽早完成,平绥路不会是永久太平的,……”章品过去曾经是一个青年工作者,到察南来开辟工作也有了三年,长的比刚来时高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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