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疯女人_蝴蝶的天堂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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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疯女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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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吴妈确实有些粗心大意,所以她在听到第一声叹息的时候只是犹豫了片刻,静心地聆听了片刻,之后她就多少有些若无其事了,之后她就把它当成是一个并不实际存在的声响,就像一个人会经历许多虚无的幻像一般,它只是其中的一次。不过,要是在以往的日子里,她一定会引起警觉,一定会去看个究竟,但是这个晚上她没有这样细致和重视,或许是白天的错觉使她混淆了,或许是长久的神经绷紧使她出现了松懈的空隙,或许是两者的结合在起作用,一句话,她没能及时地发觉危险的存在。

第二声叹息传来的时候,她才突然紧张起来,因为那声音已经失去了正常的调子,好像是一个东西从高处落到地上破碎的声音。这次,她没有犹豫,心似乎被什么力量奇异般地攫住了,匆忙站起走到窗前。外面的夜色很静,四周阒无声响,连偶尔风吹草动的那点细碎的声音也能清楚地听到。在这样宁静的时候,她不相信她的听觉会产生两次同样的错觉,并且那声音分明很异样,很刺耳,很沉闷。

于是,她不暇思索地就走了出去,慌手慌脚地走过园子里的那条冷冷清清的石子路。因为预感着一些事情,所以她的头脑一片纷乱,像有一窝飞舞的蜂在她的思想里窜来窜去,扰得她焦急且昏头昏脑。当她到达那幢贝壳一样精致玲珑的房屋前的时候,她没有停下来喘一口气就沿着楼梯敏捷地蹬了上去,迅速得像猫一样。因为她的动作那样轻盈,所以她踩在光滑轻脆的大理石地板上的时候也未发出一点声响。

在薛如丝的门口,吴妈停留了片刻,她在这短暂的时刻里侧耳倾听,她希望因此能够得到信息判断出雪沁园的女主人相安无事,当然,她这种想法将是毫无结果。她没有聆听到任何声响,像是门的那端根本就没有生命的存在,是一种比夜更加寂静的无声无息,似乎它的隔壁不是一个空间,而是一个完全凝固了的世界。

她立即变得惶恐不安,先是轻轻地敲着,没有反应,接着慌乱地敲着,还是没有反应,随后用力地敲着,仍然是什么结果也没有,吴妈于是变得惊慌失措,她猜测不到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不顾一切地叫喊着,呼救着,这个空间一瞬间就被她闹得像是兴风作浪,夜的宁静彻底地打破了,恐怖的氛围如同浓烟滚滚,似乎有魔鬼在那里张牙舞爪。那个天堂似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就像是成了人间地狱。

守着大门的人赶了过来,吴妈六神无主地向他歇斯底里着,“把这门打开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夫人在里边为什么沉默不语呢!我害怕她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否则,她肯定会醒来的,肯定会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我和她相处这么久了,我了解她是一个行为优雅的女人,她不会在听到有人叫喊她的称谓而置之不理,无动于衷,她是一个满心热情的女人!”

对方显得犹豫不决,很为难地说,“叫我怎么办呢?这华丽的门槛和宫殿里的各个门槛是一样的精致和美丽,我没有可以打开它的钥匙,我无计可施,就算我能变成一只蚂蚁,这里也没有留下缝隙让我爬进去。”

吴妈一向温和慈祥,这时却表现得非常地凶悍,恶狠狠地叫着,“你要做一个懦夫吗?你的肩膀和双手像女人一样没有力量?勇敢的水手即使没有浆用双手也可以把舟划向对岸,难道没有钥匙你就拧不开一把锁吗?夫人就在里边,如果她出现三长两短,你能承受得起这个责任!”

对方受到了激励,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于是抛弃了重重顾虑,用尽全力地向门冲击着,但是,门似乎太牢固了,没有被打开。

经过这一折腾,吴妈能够肯定事情异常严重了,她禁不住哭了。

那人也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妙,断然下了狠心地决定,噼哩叭啦地一阵接一阵地猛踢猛踹,结果是精致的檀香木门被弄坏了,从上锁的地方裂开了,随后“砰”地被打开来。

俩人同时惊呆了,但她们很快就回到了现实现状中,她们必须马上清醒过来,这样也许还有一线起死回生的希望能够被拾掇起来,然后把它精心呵护,使它重新生活起来,否则,那一场繁荣就要彻底毁灭,那个肌肤细腻容貌如玉的美人就要完全地香消玉陨。当然,这只是她们对这件事的最后臆想,至于那个生命是否还有残喘,她们真是茫然无知。呈现在她们眼前的是一个惨不忍睹的场面,锃亮的地板上流满了殷殷的鲜血,雪沁园的女主人的生命就这样在地板上流淌,不再回到她的体内去,她的左手像是萎蔫的枝头垂挂在玛瑙镶嵌的床沿,血水还在涓涓流下,从那情景来看,马上就要流到生命枯竭的尽头了,可以说每一滴血都是她的生命的一缕气息。她的面色已经惨白,这是血液和活力被耗尽的迹象,只是她的表情像是没有什么痛苦,安祥得就好像是睡着了。

吴妈尖叫着,语无伦次,那个守门的男人在她的尖叫声里冲了出去,联系医院和人员去了。

吴妈随后匆匆走到床头,用双手紧紧掐住对方还在流血的手臂。其它什么事情她都不清楚了,唯有一件事她异常明白,它就是:她知道一个人的生命是依靠血液滋润的,一旦失去它的滋润,生命就会马上死去,一刻也不能延续。令她心生恐怖的是对方的手臂摸上去已经很凉了,感觉不到有一丝一缕的温暖,那些本应该跳动的血脉啊,为什么也是一动不动了呢?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心急如焚,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惊慌失措,她最担心有人向她宣布一个可怕的噩耗。如果有医生在场帮她把她的血液输送到对方的身体里去,她一定会感激得泪流满面,她一定会赞美她是救死扶伤的天使,垂怜生命的女神,可是她们身边只有死神守着死一样的宁静,其它什么也没有。在这一时刻里,死亡的样子狰狞而可怖,死亡的力量恣肆而甚嚣,死亡成了主宰这个时刻的天神,它似乎拥有了至高的权力,可以随心所欲地挥写下一个决定命运生死的宣判。那个女人几乎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就看到它怪诞凶恶的样子,看到它吐吞长舌舔舐人的鲜血与精力的嘴脸,因此,她在心里一个劲地祈祷慈悲的女神的贶佑,贶佑她身边的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生命能够平安地渡过这个悲惨不幸的时刻,能够醒来继续享受太阳的温暖和春晖的绚丽。

很快有人来了,很快有人为她捆扎好流血的手臂,之后一刻不停地被人抬走了。真像是一次神秘而紧张地作战,人类的行为在这种情况下被细致和特写化了,看上去既是混乱的,又是井然有序的,因此,吴妈头昏脑晕地感慨着人的活动多么地不同一般啊。

当房间里只剩下吴妈一个人的时候,她的精神支柱随着身心的稍微松懈而立即崩溃了,感到浑身无力,四肢瘫软,摇摇欲坠的,整个思想一片空白。一时间,她竟然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才用力掐着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麻木了,连手指也无法很好地伸直。

可以说这一次的经历是惊心动魄的,至少两天后回过头来想起那一幕幕记忆鲜明深刻的情景时是这种感受。虽然医生说那一条生命从最后的死亡线上回返了,渐渐有了温度,有了越来越多的呼吸,但是吴妈依然心有余悸,依然难以平息心头的惊恐,她的每一根神经只要意识到那满地的血迹的一幕时就会不能自已地颤栗起来。不过,大风大浪过去了,人总是很欣慰的,在化险为夷过后,人类经历了多少激动人心的时刻,这种时刻是可以让人欣喜和念念不忘地铭记一辈子的,因为希望在这一刻里又苏醒了。

两天后,薛如丝才恢复一些朦朦胧胧的意识,虽然不很清楚,却已经可以让她去感知周围存在的东西了,虽然这种感知很肤浅,很零落,一点也不坚定和稳靠,却足以让她享受到生命存在的意义,不管是在天堂,人间还是地狱,她至少可以证实她的思想不再漆黑一团和空无一物。

她睁开眼来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了许多的红润,眼睑已经有了淡淡的玫瑰色。可以看到活力正在充盈,精力正在强健。

因为毫无可以使她运转和消耗的力量,她的生命在此之前可是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缕生气,所以她看到的地方都是虚晃的,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她因此无法肯定那情景的存在是真实的,一切都在游移和飘动,完全像一些错觉,似乎是隔着一层荡漾的水波,事物在其中扭扭捏捏呢。

现在,她还没有恢复到能够记起以往的事情的状态,若要往事历历在目,她的体内还要蓄积更充足的精力,她的生命还处在接受事物的第一步。经历这一次大难不死,她必须从头开始,可以说她是在通往死亡的过道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回来了。她想张口,但是浑然无力,于是她又闭上眼睛。这时,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汽泡那么轻飘飘的,也那么易碎,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四分五裂,似乎只要遭到太阳一晒就会蒸发和干燥,真是断若游丝,续若炊烟。原来,当生命遭遇不测的时候,它无力到竟然莫若一只蚂蚁那样灵巧,活泼,也没有后者可以审视周围环境的能力,后者虽小,却可以快乐地寻找自己的食物,可以快乐地找一片树叶渡过小溪去,受伤的人却无力动弹,也无法聚精会神,甚至不能得到一个比较完全的念头,是一种非常柔弱的状态,也就是一个不具备能力的生命,不能行使行为,也不能拥有幻想,简单到只是一种平静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薛如丝似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当她再次睁开眼来的时候,她的思想已经恢复了一些初步的活力,已经能够注意一些事情和思索一些现象了。虽然不是反应敏捷,不能细致缜密地对一个问题琢磨出周到的结果,也就是说还不具备比较完好的理智,还不具备切实可行的行为能动与条理,但是,感知感觉传递到她的大脑后,在那里能够做出润色了,能够把涌现出来的大部分思想活动都凝聚在一起对其进行一些理解。生活的河流,虽然还没有激流澎湃的磅礴气势,虽然还没有雷霆万钧的赫赫声势,但是它不再是一潭死水,已经在荡漾了,涌起了微波和涟漪,代表气息和景象的水纹传播着,舒展着,像花瓣一样渐渐地释放开来,一缕一缕淡淡的清香被吐露着,在生命的天空以优美的样子袅袅升起。

周围的环境很静,静到可以聆听到窗外叶落的声音,薛如丝的思想就在这种情境里开始了衍生和复原。这个过程虽然进展得比较迟缓,但是它是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过程,思想每渗透一点,感觉就更敏锐一些,体验就更深刻了,眼前的事物就多了一些生动与给人记忆的细节,也就是思想能溶入事物的棱角里了。

这时,薛如丝的目光注意到了床头的点滴,那涓涓细流啊,一点一滴地持续着,流入了她的体内,这些日子来,它就是生命之源,给她输送着生命的活力。接着,她开始记起一些零碎的片断来,记得了疼痛和流血,记得了一些遭遇和被迫无奈作出的选择,也记起了她那无比壮丽的一割,那条长长的黑暗的过道又出现在她薄弱的意识里,延伸着,漫长而阴冷……于是她有些糊涂了,她不能很好的弄明白生命终究飘落在了哪一方,这点滴到底是天国里的雨露还是地狱里的汤水?不管怎样,她可以从那水滴里看到一个生命很真实的样子,也就是这样的不声不响和微小脆弱,这个生命之源啊,只要轻轻地把它扼制,它就会马上断流。

有些触景生情,她流泪了,泪水和那点滴一样滴着。她想,如果是在天国里,眼前一定有美丽的天使在自由自在地飞舞,如果是在地狱里,身边一定有面目狰狞的鬼魅魍魉在举止甚嚣地走动,既然这一切都没有,那么她到底是流落到了哪一块荒漠,哪一个孤岛?如果是在荒漠里,这微弱的生命之源啊,它真是太容易被狂暴的风沙所吞食,如果是在孤岛上,寂静会不顾一切地把这有限的生命重重包围,使生命发生颤栗的声响和抑制不住地抖索。

一个人在精力充沛的时候不会去思索她的生命有多优越和壮美,只是得心应手地运转着它,但是,一个生命虚弱的时候就会不一样了,她会因此心生多少感慨和体会,会仔细地去注意生命的那些被凸显出来的弱点。

薛如丝一动不动地望着点滴,望了很久,她无法知道这生命之源可以流得多远,也无法弄明白这生命之源可以禁受住多大的风浪与坎坷,因为它看起来太一目了然,所以让人感到担忧,大概,只要其中的某一滴断了,生命就会因此受到影响,就会因此出现萎蔫和疲乏。它没有什么可以引起人惊动的地方,它完全没有思想所具有的丰富多彩与大起大落,虽然它是流动之源,但是它非常地安静了,它真是潜移默化地存在着。也许,正是这潜移默化的存在,才滋养了人的个性与美丽的思想,如果一个人的精力在这个过程中就消耗了,那么人类的创造力就会平庸而枯燥。因此,有一瞬间里,她真不知道应该可怜生命的弱小,还是认同它的宁静,不过,那的确是她亲眼目睹到的最为真实感人的一幕,每一滴都让她看到了心跳的样子。

后来,有人来了,她听到推开门的声音,接着就是脚步声,直到一张年轻的女人面孔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张望了一会,之后把目光落在薛如丝的脸上,看到病人苏醒了,睁开着双眼,于是脸上泛起了十分美好的笑容,很温柔地说道,“你醒了,这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这一说,立即触动了薛如丝的思想,于是想起了一连串的事,泪水禁不住汨汨而出。

护士像是被感染了,她似乎很了解对方的心情,接着说,“经过生与死的抉择与逃亡,你还那么难过吗?你的举动差点要了你的命。”

薛如丝依然很无力,但她努力地轻声说道,有些哽咽,“如果一觉睡去了不再醒来,我会更宁静些。”

护士接着说,“可是你那么年轻,那么美丽,这样的生命应该被呵护和珍惜,鲜活的生命是最美丽和最伟大的存在,而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我们正确地理解一生的价值了,它就是好好的活着,因此不要妄自菲薄。”

“如果每一天过得窒息和困苦,人还会认为美丽和伟大吗?”薛如丝说,“只有自由无拘的人才会赞美生活的意义,只有享受着生活的人才会得到许多的乐趣,人如果选择了一种令人吃惊的方式,她一定是迫不得已。”在一些情绪的激励下,她的思想一下子就丰富起来,她于是又沦陷在了一种化不淡的悲痛里,脸上刚刚拥有的那些自然的表情也随之不见了,一种比伤痛更加厉害的不幸悄悄流露出来。

护士于是感到自己犯了大错,她像是有一连串的话想要辩别,想要澄清和坦白,但是都卡在了咽喉里,因此睁着眼睛哑口无言。她突然意识到,她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引发对方许多的愁绪和心痛,都有可能刺激到她更为敏捷的反应和思索,因为人的知觉往往是一触就痛遍全身的。

就在护士沉默的时候,薛如丝又闭上了双眼,像是不愿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来,也像是不愿看到眼前的光明的世界,大概,她的苏醒对她自己来说一件令人懊丧的事情,当她最后下定决心后,她就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死去活来的结果。这时,在她的眼角,护士看到了两滴晶莹的泪水,沉甸甸的,似乎是她的命运的浓缩。

于是,护士看到了一个生命的最为可怜的样子。当她悄无声息地离开的时候,她在心里想,“一个人如果可以无所顾忌地选择死去,那么这个生命又会是处在一种怎样的状态?毁灭一种信念都需要很大的勇气,何况是毁灭一个美丽的生命呢?这抉择也许已经不是局限于痛苦,而是为了挣脱桎梏。”于是她突然停下脚步,仰望着天空深深地喟叹着,“网子啊,你不要撒向热爱自由的生命啊,尤其是那些美丽可爱的生命,那些似乎缺少庇护的生命不要让它们因此心生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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