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站在园子的空地里,眼含泪水,那么伤心,那么难过,现在,她感到这个世界多么空洞,多么冷清,像是它应有的生机和内容全被掏空了,只剩下麻木的外壳,也就是那些凝固的砖瓦石头与名贵木料堆砌镶嵌在一起的建筑结构。没有人类活动的建筑物里,它将关闭一种多么幽深的寂静与可怕的沉默。因为和这个园子已经有了亲密的感情,所以她能体会到某种深入思想也深入骨髓的彻痛,它千丝万缕地绕在她的每一个念头里,带来非常真实和非常生动的许多细微地触痛,使她一次次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在她的观念里,她失去的不仅仅是朋友和亲人,好像是她的生命因此残缺了一块,不知如何把它弥补。
这一夜,吴妈失眠了,窗外似乎总有声响在瑟瑟地抖动,她于是不停地侧耳细听。不过,除了隐隐约约的响动之外,她并不能聆听到一点真实的东西,总觉得有什么脚步踏在树叶上发出的丝丝缕缕的的响声,有时断断续续,有时一连串一连串的,半夜三更里令人惊恐,悚然。可以说,在这种可怕的情境里,她不着边际的思想在夜的黑暗里不断地勾勒出狰狞的面孔和令人害怕的事情,她印象中所以关于妖魔鬼怪的一幕幕这时活灵活现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并且异常地形象逼真。
吴妈说不清这种情况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是她有了预感,这个环境已经和她的生命之间产生了破裂的痕迹,由此引起了一连串地害怕,因而她断定自己不久就会离开这里。没有了可以依恋的情感基础,没有了那些可以带来快乐的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她觉得自己生在这里的根也就被斩断了。
第二天清早,吴妈像往常一样到园子里去打扫,但是她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因为失落和寂寞,心里似乎没有什么知觉了,而那种恍然失去亲人的痛苦却沉甸甸地挂在她的身上,也许,这种压力她得背负很长的时间才能在时光的消磨过后慢慢地缓解下来。那个心地善良、性情朴实的妇女,她把所有记忆都揽在怀里,纵然令她那么伤心,她也还是愿意深刻地怀念着。
这天早晨,吴妈打扫得特别细致,似乎要把每一片树叶和每一根枯草都清理干净,像一尘不染那样。也许是因为她要抉别了,所以触景生情,想把她的热情与眷恋尽情地发挥一些,留在园子里的角角落落,这样,她就可以尽量少的带走遗憾和思念。
她心酸地想,“悲欢离合,它是人类情感上的一个永远不会停止的过程,它忽明忽灭,令人感慨和忧伤,就算是那些最伟大、最出类拔萃的人,他们也无法战胜它,它是人的性情里一个永恒不变的弱点,多少人为此流泪,沉痛,悼念,辗转忧心,而当那些亲密的情感一夜之间变得生疏和远离了的时候,人会难过到什么程度啊。”
就在她那么心情不好地扫到假山亭阁之间的时候,她又忆起了六月中旬荷叶如碧玉,荷花似星点的美丽景象。那时,薛如丝总是会抽空到这里来凭栏倚望,那和谐的样子就好像一幅迷人的画卷上描摹着一位栩栩如生的美人,是一种多么好的意境,如果有画家或者诗人看着那一幕,它会是多么好的借题发挥的题材。
这样,吴妈很不自觉地就走近亭阁,虽然她没有具备多少丰富多彩的幻想,但是,她从一些真实的景象可以联想到过去的许多生活内容。也许,这是她最后的时候里睹物思人的缅怀,所以她很珍惜这一刻的机会。
就在吴妈准备倚栏遐思的那一瞬间,怵目惊心的一幕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两具尸身半沉半浮地飘在水池的边缘,在她们四周就是枯荷败叶,尸体和枯茎狼藉杂存,形成骇人的一幕。虽然尸体已经被冰冷的水浸泡得浮肿,但是因为是仰面向上,所以她能一眼辩认出那是雪沁园的女主人和她的孩子,一个香消玉陨,一个是幼年夭折。因为一走了之,那个心中痛苦的女人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那一池寒水,她把沉重的尸身留下,心灵却升天去了,去那个她一直向往和追求的天堂。
当吴妈从巨大的惊恐中稍微清醒过来,她就无比凄惨地尖叫着,“天啦!可怜的孩子!可怜的母亲!是谁让你们死得这样令人伤心!”随即,她昏倒了。
等吴妈苏醒过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被人打捞了,池子里一片乱七八糟,庭院里也被弄得一片乱七八糟,完全是一种惨败的景象。她站起来,那么悲哀地四顾打量了一下,之后形容披靡地向着大门口摇摇晃晃地走去,她的表情和她的目光一样空洞,像是生命里的东西被一双罪恶的手给掏空了。
这天以后,吴妈就从雪沁园里消逝了,那个园子随之就彻底地凄冷了,华丽的楼宇被淹没在深深的荒凉与寂寥里,因为发生了那件事,几乎没有人再愿意去经营它,管理它。
一个月后,始终没有从痛失儿子和美丽的妻子的阴影中振作起来的经理决定去欧洲一趟。他想,在瑞士的土地上,在那座他曾经彻夜不眠的兰花园里,也许他失落的心情能够得到恢复。促使他这一行最主要的原因是:曾经,贝思宁给他来过信,说她怀孕了。而前几天他因为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说他因为糟糕的生活方式已经造成他基本上失去了重新生育的能力,这对他的打击几乎和上次一样大,使他对生活突然之间充满挥之不散地惶恐和压抑。
接下来,经理迫不急待地去了欧洲,但是,兰花园的大门紧闭着,并且可以看到岁月使之斑驳的痕迹,许多地方已经在剥落,看上去有种无人问津的沧桑,这使得那个男人心情一下就跌落了许多,他害怕某种预感得到验证。
敲了很久的门,他终于听到脚步声了,这让他深感欣喜和兴奋。这一个多月来,他第一次感到生命有了快乐,真想立即把那个叫贝思宁的女人拥入怀中,从此和她白头偕老。命运的变故使他开始变得沉着和深思了,不再那么狂妄和放纵,对待生活的心情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意识到了某些真情的可贵和一去不返。
门开了,经理立即向前迈出两步。
梅斯太太探出头来,她犹豫了好一阵,显然时间已经使过去的记忆变得模糊,但她终究是认出来了,随即笑了,说道,“先生,你这一去有好几年了,为什么今天才回来呢。”
经理走了进去,熟悉的情景让他感到悲喜交加。
梅欺太太接着有些伤感地说,“事是人非,每天,我都会有一种很深的思念。”
经理原本在打量着四周的一草一木,一亭一台,这时突然有些触动,连忙问道,“太太,美丽的贝思宁呢?”
梅斯太太被这一问显得有些吃惊,说道,“先生,小姐已经离开这里很长的时间了,我都记不起是第几个年头了,这件事,她没告诉你吗?”
经理立即变得焦急不安,摇着头说,“我一无所知,那她去哪里了?”
梅斯太太沉默了一会,之后说道,“小姐走的时候,孩子已经有一岁了,她说,她要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这些年来,她一直杳无音信。”
这件事对经理的打击几乎是最后致命的一击,使他感到天塌地陷,那么悲伤地仰着头,泪流满面。
当他读懂生活的时候,这一步已经来得太晚了,玩世不恭使他失去了他真正需要的那一些最宝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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