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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给他拿副新碗筷!”小羽见冷昔坐在自己身边,抿唇锁眉地闪躲母亲,一桌人仿似都朝自己诡异地笑,原本饥饿的肚子骤地气得泛疼。

见小羽抬脚离开餐桌,冷昔不解何故地盯向小羽,小羽佯做不知进了后院,不觉悲从中来:自己明知冷昔一心要取她性命,她又不能直言,以免众人担忧也罢了,反而要亲手来伺候他,这,这到底算哪门子的事?!

唏疏归唏疏,感慨归感慨,该自己做的,终究还须亲自去做。小羽神色颓然地拿着碗筷回到前堂,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冷昔面前的饭菜已然少了一半!

“娘,娘,这……怎么回事?”小羽张大了嘴,指着仍在轻抿唇齿,眼含笑意看着自己的冷昔,结结巴巴追问宛君,宛君嫣然一笑,狡黠地朝小羽眨眼耸肩:“我只不过告诉了他,那套碗筷是你的!”

小羽一听,只觉眼前众人唰地旋转起来,腹中绞痛难耐,当场昏了过去……

小羽醒来,冷昔正紧紧攒着她的手,一脸忧郁地坐在床边,紧抿的唇齿下,颌青筋隐约跳动。

“我娘呢?”小羽弱弱地问道,神色尚带倦意。“她在哪里?”

“我不知!”冷昔见小羽试图坐起,忙过去揽住她,让小羽偎在自己怀里。“想必找解毒之法去了。”

“你告诉她什么?”小羽一听‘解毒’二字,心情登时不快,语调也变得起伏不定。“为什么告诉她们?”

“你脉象不对,她问的。”

“啊?”小羽一听,人倒糊涂了:冷昔这场戏到底唱的哪一出?“你还真告诉她们?傻……”

“告诉她们,也找不出解毒的法子。除了,我母亲。”冷昔将头贴在小羽额间,用指绞动她肩头的散发,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也得解呀!”冷昔这话,小羽听在耳里、落于心中,极不是味。“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才十六,好多事情都没经历过,不想这么早就死去……”

“不会的!我家宝贝,哪有那么容易死?!”突然,宛君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娘……”一听这话,小羽直了身子盯着门口,泪水唰地流了出来。见宛君快步走到自己床前,小羽猛地扑到母亲怀里,嘤嘤哭个不止:“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我还没你抱到乖孙呢,哪那么早让你去死。”

原本满怀的温暖骤地一空,冷昔呆呆看着眼前这对母女,空落落地心也随之酸涩起来。

迟了半个时辰,众人重又坐到桌前。只是这次,一桌人都被小羽狼吞虎咽般的食相惊得目瞪口呆,全然忘了去祭自家的五脏庙。

餐毕,宛君刚要撤席,上官逸出人意料地也回了屋。

小羽摆出一副盈弱不禁的模样钻到父亲怀中撒娇,冷昔瞧在眼里、酸在心间,起身就欲甩手而去。

“冷公子,还请留步!”上官逸瞥了一旁的司空涧一眼,朝冷昔喊道。冷昔脚步稍顿,随即迈脚出门。

“喂,我爹爹叫你呢!”对父亲的话,冷昔置若罔闻,小羽不满地补了一句。一听此话,一脚已跨于门外的冷昔,只手扶住门框,犹豫于去留之间。“进来坐会吧,我也有事要问。”

“什么?”稍稍停顿,冷昔转过身来,开口问道。

“你先进来,”小羽见他似有不甘,干脆走了过去将他摁在司空涧身旁的空木椅上坐下,“我叫你来就是有事要问。”

正在这时,司空亦然与宛君也自后院过来,包括素有午休习惯的平统帝在内,八人四下而坐,将原本不小的前堂显得满满腾腾。

小羽本欲重回父亲怀抱,怎奈冷昔坐下亦不松手,而此刻众人又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二人,无奈之下,小羽惟有扯过一把木椅,随坐其侧。

“你,要问什么?”小羽温顺地坐于自己身旁,倒令冷昔受宠若惊。因而,待小羽刚一坐稳,他便主动相问。

冷昔柔柔的话语暖暖的笑,小羽不由暗自得意起来,她朝兄长一扬眉梢,开门见山地直接发问:“那我就问了!你母亲可曾与你提过,你的亲生父亲么?”

冷昔一怔,诧异地摇了摇头:“从未提过。小羽,这……”

小羽一一扫视众人,随后,目光停在义父身上驻足不前,“你认识他么?”冷昔疑惑地循着小羽视线找去,瞧到一脸惨白盯于自己的司空涧,愣愣答道:“他不是你义父么?”

“你……”小羽见冷昔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话,有些说不出口。

“难道冷公子不觉得,你与羽儿义父很是相像?”寂静之中,宛君的话音突然响起。一听这话,司空涧刷地涨红了脸,低低埋下了头一语难发。

第三十章

父与子、母与女

冷昔漫不经心瞅了司空涧一眼,回头探问小羽:“你,想问这?”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小羽,小羽心头咯噔一下,神情尴尬地朝众人嘿嘿一笑,被冷昔拽住的手沁出些虚汗:“或许吧……”

感到掌心传来的湿温,冷昔直直盯了小羽许久,小心翼翼地轻轻答道:“我,我甚少留意这些,真、真的瞧不出来……”

“你这孩子,我说的你怎么一点也不明白……”宛君有些急了,抬高声调朝冷昔喊了起来,上官逸见状,急急揽过爱妻温柔地笑慰,手指不时亲昵地抚触宛君脸庞。冷昔一听这话愕然且无辜望着小羽,小羽没法,拍了拍冷昔手背,依父亲那样微笑地摇了摇头,试图学样去安抚冷昔。

在这当儿,司空涧趁冷昔不备,右手食指迅疾点向后颈百会穴……

司空涧此举出乎意料,出手又极快,小羽一见,被惊得目瞪口呆。司空涧快,冷昔更快。司空涧手臂刚刚抬起,冷昔已然察觉身后有变,一个旋身掩住小羽,将手缩回衣袖,手肘顺势一扬,衣袖卷风竟挡住司空涧来势。

不只小羽,连素来镇定的上官逸与白亦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失了方寸,不知如何方好。

正当诸位尚在踌躇良方时,屋内,乌发银丝两条白影,过招已有数十有余。只见二人招招如电似掣地交替错掠,掌风所到之处喝喝生风。

单看招式,司空涧对冷昔的套路显然熟酝在心,招式上略胜一筹。但,这冷昔应变之快、身手之灵,堪为武学奇才。不过十招,他即一发现症结所在,遂不再按章出招,冷昔充分利用所学之式,短短时间,便将之分解重组、无序施展开来。正因他全然不循攻守有序的武学惯例,倒让原本占优的司空涧渐而失去先机、优势尽无。

冷昔小小年纪,面对司空涧这般高手毫无畏色,敢于天马行空般打破常规、灵活应对,这份处事的笃定与习武的灵气让上官逸大为惊叹。时间一长,众人也就瞧出其中端倪:二人均是点到为止,比试的不过是自家招式。很显然,司空涧试图以此试探冷昔出处。

果不其然,约莫过了半柱香,司空涧一如动手那般突然住手,屋内又恢复了初时的安静。

小羽自冷昔身后瞧到,义父那双寒星般津亮的瞳眸,紧紧锁定冷昔,薄唇微颤地欲言又止,神情仿佛沉寂千年的深潭,被偶遇的顽童掷入一粒石子,自上而下掀起层层微澜。

“霄儿,”平统帝斜睨了司空涧一眼,懒懒地说道:“为父累了,该歇息去了。”

“孩儿遵命!”全神揣测缘由的白齐霄乍听这话,身子不由地打了个激灵,急忙一脸卑恭扶住平统帝,二人缓缓出了前堂。白亦墨如此一说,上官逸也明白了。于是,他唤住神色担忧望向义父的司空亦然,揽紧不甘离去的爱妻,回到后院。

小羽见状,正欲离去,却被冷昔一把扯住:“别走……”

“没关系的,”小羽对冷昔甜甜一笑,费力掰开紧扣手腕的手,柔声劝道:“我也困了,先睡会儿,你有事叫我就是。”说完,一扭脖子,快步追上父母,走了。

这下,原本满屋的人除了冷昔与司空涧,顿时走了个干干净净。透过屋顶的天窗,空旷许多的屋中央,一股袅袅腾浮的白色亮柱,恰巧投射在冷昔与司空涧之间。将二人罩住的白光中,隐隐漂浮的尘埃波般流逸,二人仿若置身云海仙雾的仙人,缥缈且虚幻。

“你,你母亲还好吗?”沉寂良久,司空涧困难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有话直说。”冷昔极不耐烦地答道,口气很是冰冷。小羽固执地离开,让他心中甚为不快。要知道,若非眼前之人是小羽义父,刚才他觉不会手下留情,现在更不会老老实实独自留下。

“今年,你也该有二十一、二了吧?”冷昔为何如此,司空涧又岂会不知?他费劲地挤出些笑意,小心地与冷昔攀谈。冷昔瞥了他一眼,冷嗤一声,之后,愣愣瞅着通往后院那扇藏蓝色布帘,并不理睬司空。司空涧一瞧,眼神顿地黯淡无光,无奈且尴尬地垂下了头,“想来,你们母子很恨我了。”

“为什么?”冷昔一听这话,诧异地问了一句:“恨你?”

“也对,是我弃你们母子于不顾,你们也该如此。”司空自嘲地一笑,随即抬头直视冷昔:“当年,若非你母亲出手相救,我早毙命于‘夜魂’之手,成了那渺尘峰顶的千年寒洞内一具尸骨……”他见冷昔正专注地侧耳倾听,鼓足勇气问道:“昔儿,我能这么叫你么?”

司空涧的轻唤,让冷昔很不适应,不自觉低头闪过。司空涧见状,长叹一声,语气变得苦涩而酸楚:“那一夜荒唐,事非得已;我心中另有他人,你母亲也很清楚。若非当时尚有尘事未了,我是决不会答应你母亲……”说到这里,司空涧神情恍惚望向院前不远处那一汪璨紫温池,池中汩汩涌动的紫色水泡不时炸裂。“世间之痛,较之一死,何止千万?欲求无望地偷生于世,更可悲,更可怕……”

“……”司空涧这话,冷昔感触颇深。其后,冷昔低眉暗暗一叹,遂而抬眼望向司空涧,那双同司空颇为相似地漆眸,少了几许寒意,多出几分亲近与互悯之色。

“上苍怜我孤苦,赐你予我,也不枉为父虚度此生……”说罢,司空涧伸手要抚摸冷昔脸庞,冷昔先是一愣,继而紧闭眉眼,身子也随之微微颤动。怎奈,司空涧指尖稍稍触碰其面庞,冷昔猛地一抖,脸色发青地狂奔至屋外,撑墙一阵狂呕,午间所食之物尽数吐了出来。

冷昔如此反应,令司空涧极为不安。他急急追至屋外,意欲轻拍其后背顺气,哪知冷昔一脸惊恐地跳开相躲。司空涧愣愣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冷昔慌忙瞅了屋内一眼,一个轻跃腾空而去。

“嗷……轻点!”小羽高声惨叫,惊得在其脚旁觅食的燕儿扑腾着翅膀四下飞散,艳丽的红日被燕儿剪下片片残辉。

“真脏!我要再不用些力气洗,屋里的老鼠燕子明天定会被熏走!”宛君皱着眉,勺了瓢水,朝正勾头弯腰的小羽头顶泼下,“别缩脖子!伸长点!”

“哪有那么夸张……”小羽紧闭双眼,不满地嘟噜,“真能熏跑耗子,你不就高枕无忧了?”

“哈!小丫头,有你这么跟娘说话的么?没点礼貌!”

“嗷……”宛君朝着小羽头顶毫不留情甩下一个栗子,高高卷起的袖口,露出半截葱白的胳膊。说着,宛君挽起了小羽湿漉漉的长发使劲一拧,哗哗的水柱笔直倾落盛水的木盆,溅起的水花在二人的裤脚洒下点点水渍。“吁……总算洗好了!起来;到凳上去!”

小羽勾腰斜眼瞥视正往院内泼水的宛君,嘴里暗自嘀咕着,老老实实坐到身后的竹椅上。宛君将盆放回屋中,又自屋内取来篦子与干布巾,坐到小羽身后为其篦起了头发。

“娘,跟我说说白叔叔的事吧。”静静篦了片刻,小羽忍不住好奇地问起了母亲。

篦子在宛君手里稍稍停顿,继续在小羽打结的湿发中挣扎。“没啥好说的。”宛君淡淡地说道:“故交而已。”

“我不信!”小羽继续追问:“别人都说他是冷酷无情的铁面天子,我倒不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我就没见他板过脸!娘,他喜欢你,不,爱你,对不对?嗷……”小羽正想扭头瞧瞧母亲表情,怎奈却被篦子狠狠扯了一下。

“人心都是有情有义的,冷酷无情,不过是其中一种表相罢了。”宛君不想与女儿多提往日之事,含糊地解释后当即嬉笑着转移了话题。“不是娘说你,你那冷昔,也一样。”

“娘,你瞎说啥?!”听母亲这么说,小羽心情顿时郁闷起来,显然,她母亲误会与他了:“他是义父之子,和我可没关系我,别乱说!”

“哦?这个,我知道。昨日一见到他,我与你爹就瞧出来了!”宛君由衷地感慨起来:“他那样貌,简直就是你义父年轻时的翻版!与我头次瞧到你义父时一个样。”

“天,差点就忘了!”小羽突然想起什么,懊恼地一拍额头,急急扭头向母亲问道,“义父与爹爹是同门么?”

“从前是。不过,不知为何,你爷爷早早将你义父逐出了师门。唉……”

“我,我见过我爷爷!”小羽一听这话,一张小脸顿时激动起来:“爷爷说,当年将义父赶出师门是他不对,这些年他都很后悔,还说要我替爷爷向义父磕头赔罪呢!”

“真的?”宛君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羽,握着的篦子挂在小羽发梢一动不动。“你爷爷真这么说?”

“嗯!”小羽笑得璨若桃李地不停点头,“真的!要不我怎么会知道这事?爷爷过世前就是这么叮嘱我的!”说着说着,小羽语气渐渐唏疏起来:“爷爷这人很有趣,要能早些找到爷爷就好了。”

“你爷爷他……过世了?”宛君一听这话,满脸喜色顿时凝固。“他,走得安稳么?”

“嗯,爷爷走得很安详。想来,爷爷和奶奶应该非常喜欢那片安宁的世外桃源吧。”小羽垂下了眼睑,慢慢的转头背向母亲,刚才涩楚的话,仿佛揪起被埋在心底许久不敢面对的东西,一些令她神往却又畏惧的东西。

宛君默默篦着小羽的长发,许久才说道:“这个,待会你亲自告诉爹爹和义父好了。”

“嗯!”空气中肃穆而沉闷的气息憋得小羽胸口闷得发痛,情急之下,她连忙岔开了话题:“爹爹呢?怎么老不在家?”

“羽儿初来乍道,难怪不知情了。你们到此之前,村所派人说要编县志,特地邀你爹爹主笔。”

“真这么简单?”小羽望着前方汩汩的池水,狐疑地问道。“难道不是……”

宛君见小羽欲言又止的模样,笑着在她额头拍了一下:“难道什么?本来就这么简单!说说看,你又瞎想啥?”母亲这样,让小羽将说了一半的话收了回去。她一直以为是平统帝故意设法支开爹爹,好与母亲独处,怎奈这纯属臆测,毫无证据。“嘿嘿,我还以为爹爹总算发现你又蛮横又不讲理,不要你了!”

“啪!”一个栗子狠狠敲在小羽头顶,“臭丫头,你就这么瞧不起你娘?当心你爹知道,又罚你抄书习武,不许你睡觉!”

“哎哟,轻点!”小羽捂住被敲的地方不停地揉,眼睛还不满地瞅着宛君不放:“真狠心!连我这将死之人也不放过!”

宛君听小羽如此一说话,篦发的手又是一顿,思索片刻后方朗朗笑道:“你义父说了,只需有修习至阴至寒内功的高手每日帮你调息顺气,这毒可延缓半年方才发作。”说完,她朝小羽耸了耸眉,揄笑道:“半年时间,足够找到为你解毒的人了。”

“说得容易!”小羽见母亲一脸乐观的笑,心底不由地冒出一丝期望,手指不由自主把玩起篦顺的发丝:“哪里去找那样的人。”

“好了,梳好了!”宛君捋了捋顺滑的发丝,在小羽耳根黠笑道:“嘿嘿,眼前就有一个!”

“谁?”小羽不解地问。

“哈!宝贝,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佯?”宛君朝正望着自己的小羽夸张地扬起了手,凭空一划,“还有谁?不就是你那个谁都碰不得的小朋友?”

“冷昔?”小羽那丝涌起的希望随着这两个字吐出的气息一同消散在空气之中,“他,他不会救我。”

“不可能!”宛君诧异道,“他那么喜欢你,怎么会不救你?宝贝你发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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