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我顶爱人家喜欢我……”她嫣然一笑,好象想说什么,但
是,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抱着我,好久好久没有作声。
“你多来玩玩,只要能来,就来吧……”我利用到她家的机会,从她那里得到了许多好
的东西。中饭后,我的主人们睡午觉,我就跑下去。如果她在家里,便在她那里呆上个把钟
头,甚至更多些。
“应该念些俄国的书,应该知道俄国自己的生活,”她一边这样指教我,一边把蔷薇色
的指头很灵巧地活动着,把发针插在香喷喷的头发上。
于是她列举出一些俄国作家的名字问我:“你记得住吗?”
她常常沉思地,带着几分悼惜地说:
“你应该学习,学习,可是,我老是忘了这个,真要命……”在她那里呆了一会儿,捧
了一本新书走向楼上去的时候,我简直好象整个身心洗了一个大澡。
我已读了阿克萨科夫的《家庭纪事》,书名叫《林中》的出色的俄国诗集,以及极著名
的《猎人笔记》,此外还读了几卷格列比翁卡、索罗古勃的作品和韦涅维季诺夫、奥陀耶夫
斯基、丘特切夫的诗集。这些书洗涤了我的身心,象剥皮一般给我剥去了穷苦艰辛的现实的
印象。我知道了什么叫做好书,我感到自己对于好书的需要。因为这些书使我在心中生长了
一种坚定的信心:在这大地上我并不是孤独的,所以我决不会走投无路。
外祖母来的时候,我很高兴地对她谈起了玛尔戈王后,外祖母一边津津有味地嗅着鼻
烟,一边深信地说:“啊,啊,这可不错。好人到处都有,只要去找,就会找到的呀。”
有一次她提议说:
“也许我去见见她,替你向她道声谢好吗?”
“不,不要去……”
“那就不去吧……我的老天爷,一切的事多么好呀。我愿意永远永远活着。”
(bsp;玛尔戈王后没有能够帮助我学习——三圣节那天,发生了一件非常讨厌的事情,差不多
把我毁了。
节日前几天,我的眼皮忽然肿得很怕人,把眼睛都压住了。主人们怕我眼睛会瞎,非常
惊慌,我自己也害怕了。他们把我带到亨利希·罗德泽维奇助产医生那里去,他把我的眼皮
内部割开了,包扎了纱布。我心里充满着痛苦的难受的寂寞,一连躺了几天。三圣节头一天
晚上解去了纱布,我从床上起来,好象在墓中活埋了几天又重新爬出来一般。再没有比失明
更可怕了,这是一种不能用言语说明的懊丧,它夺去一个人十分之九的世界。
欢乐的三圣节那天,我因为病,从中午起豁免了一切的义务,就到各家的厨房去,望望
那些勤务兵。除了严谨的秋菲业耶夫以外,所有的人都喝醉了。近傍晚的时候,叶尔莫欣拿
木柴打了西多罗夫的脑袋,西多罗夫昏倒在外屋里。叶尔莫欣吓坏了,逃到盆地里去了。
惊慌的谣言立刻传遍了全院子,说是西多罗夫被人打死了。门边拥满了人,望着这个倒
在地上的士兵,他的脑袋搁在从厨房到外屋的门槛上,不动地躺着。有人轻声说要去叫警
察,可是没有一个人去叫,也没有一个人敢走过去扶这个士兵。
这时候,洗衣妇纳塔利娅·科兹洛夫斯卡娅来了。她穿着一件簇新的紫丁香色衣服,肩
头上搭着一块白头巾,怒气冲冲地把人们推开,走进外屋里蹲下身子,高声嚷道:“你们都
是些傻瓜。还活着呢。快去拿水来……”人们劝她说:“你别管闲事埃”“我说,拿水来
呀。”她好象在火烧场上一样嚷着,接着,把新衣撩到膝盖上,扯了扯里面的裙子,把士兵
的血淋淋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膝头上。
人们不赞成地胆怯地走散了。我在这暗幢幢的外屋里,看见洗衣妇那又圆又白的脸上,
含着眼泪的眼睛现着愤怒的神色。我提来了一桶水,她叫我泼在西多罗夫的头上和胸膛上,
而且预先关照说:“不要泼在我的身上呀。我要出门去做客……”士兵苏醒过来了,睁开迟
钝的眼睛呻吟起来。
“把他抬起来吧。”纳塔利娅说着,把手插进他的腋下,为了不弄脏衣服,把两臂伸得
远远的。我们把士兵抬到厨房里,放在床上。她用湿布替他把脸擦干净,自己便转身走了;
这时候她说:“你把手巾在水里浸透了,放在他头上,我去我那个混蛋。
这些魔鬼这样喝酒,早晚会被抓去服苦役的。”
她把弄脏了的衬裙脱到地板上,然后扔在屋角里,细心地拂拭了沙沙发响的弄皱了的衣
服。
西多罗夫把身子一伸,打着噎,哼着。他脑袋上一滴滴地滴下浓浓的黑血,滴在我裸着
的脚背上,颇有点难受,可是我心里害怕,不敢从这血滴底下把脚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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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难受的事情。外面正热闹地过节,屋前的门廊和院子的大门口装点着白杨树的嫩
枝,所有的柱子上都扎着新砍的枫树和榛树的枝条,整条街上飘满着欢乐的新绿,一切都显
得年轻而新鲜。从这天早晨起我就感到春天的节日终于来了,它将长久地留下来。从这天
起,生活也将变得更纯洁、光明和快乐。
士兵呕吐了,热呼呼的伏特加酒气和青葱的臭味充满了厨房。玻璃窗子上不时出现些宽
大、模糊的脸和压得扁平的鼻子,托在两颊上的手掌象两只大耳朵,使得脸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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