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骄阳当顶，火辣辣的，空气里弥漫着几丝闷热。

陆志敏换了一身中式行头，上身是一件黑色圆口丝制对襟长袖衣，脚穿千层底布鞋，手持一把雕凤画梅的扇子，走出院门坐上轿车。沿着清清静静的街道，轿车很快来到北门，守城门的日军宪兵和伪军比往日增加了一倍，道路中央竖起铁丝网缠绕的路障，哨兵挨个对往返行人严厉盘查，给你浑身上下摸个透。城门虽然敞开着，但只许进不许出，气氛紧张得几乎令人窒息。轿车缓慢地减速，开到距离哨位一丈开外，赵三虎咯吱一声踩了一脚刹车，止住车轮挂上空挡拉上手刹，从车窗伸出半截身子，手里攥着早已经准备好的特别通行证，主动向上前盘问的伪军班长出示。

“皇军有令，今天不准出城，你们要出城干什么？”

“去江边码头发货。”赵三虎递给伪军班长特别通行证时，大大咧咧地回答。

伪军班长认真地看了看赵三虎递上去的证件，凑上前仔细窥视车里，当看到陆志敏阴森森的脸颊时，不禁心中一惊，立马笑嘻嘻地把特别通行证递回给赵三虎，点头拍马屁说：“是陆爷啊，今天多事，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赵三虎挥了挥手，客气道：“多谢了，兄弟，改天请你们喝酒。”

轿车缓缓地钻出城门，沿着并不宽敞的公路径直向长江驶去。陆志敏没有心思观看两侧闪过的田野和村庄，瞥了一眼赵三虎略为得意的脸，微笑着问：“怎么，你好像知道什么了？”

“正如你所料，老板，”赵三虎挂上四档轰油门提速，接着说：“上午刺杀张保庆的，就是军统站黄一山他们干的，两个杀手是从武汉专门调来的。”

“你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

“我表妹在军统站干报务员，我打电话问来的。”赵三虎自豪地继续兜售自己的消息：“军统今天策划了一个四面开花，袭击警察局，偷袭日军城郊弹药库，……”

“多事，虎子。”陆志敏似乎有一些不满，抬手示意赵三虎止住话题，严肃地告诫道：“这种消息早晚人人都会知道的，你非得提前得到它，这样做会得不偿失的。”

赵三虎狡辩道：“我，我不过是随便问一问吗。”

“亏你是干过侦察排长的人，怎么没有一点常识呀，军统里全是训练有素的人，如果他们认真起来，会顺着你为什么打听消息这个线索追查，那样岂不是变成人家侦查的重点了？”

“这么严重？”

“古人说得好啊，闻事莫说，问事不知；闲事莫管，无事早归。”

赵三虎听陆志敏郑重其事的口气，不再解释，点头道：“我一定注意，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陆志敏摇了摇头：“唉，武江军统站也不简单，黄一山还真是性情中人，在这乱世之秋，依然不折不挠地执行着上峰的命令，实属难得呀。”

“我怎么听着你是在夸奖军统啊？”赵三虎望一眼陆志敏。

“军统不像中统，军统的老板戴笠是黄浦六期骑兵科毕业的，在上海滩拼杀了好些年，杀人绑架是军统的拿手好戏。”陆志敏继续说：“国民党二号人物汪精卫叛逃投靠日本人，在重庆的蒋委员长大为恼火，骂了一串娘稀匹，责成戴笠亲自指挥，整个军统是一路追杀堵截，从越南河内追到上海，前仆后继贴进去不少人了。”

从武江城到长江边，大约一个小时。

荣鑫公司曾经下设一个经营水运业务的分公司，有三个码头可以同时靠停三艘货船卸货上货。中日武汉大会战时，陆家当家人陆屏斋老先生，带着十艘货船帮着抢运货物和撤退人员，一直在长江上往返于武汉和重庆之间。日军进犯武江前夕，陆屏斋将七艘货船“征用”给国军，随西撤的大军去了长沙，仅仅留下荣鑫一号、荣鑫四号、荣鑫八号三艘货船给陆志敏继续经营陆家水运业务。日本人来了，长江沿线跑货运，风险倍增，江面上时常碰到日军巡逻艇，有时候也会撞上打家劫舍的土匪，弄不好会搭进去身家性命。国难当头，漕帮分化了，一部分收手改行，一部分坚持老业务继续以水运为家，一部分与日伪奸商勾结，贩卖鸦片倒腾违禁物资，滚滚长江上血雨腥风，已再无往日的安宁。陆志敏看情况不妙，撤销专营水运的分公司，以运送自己经营的货物为主，逐步地减少南京、上海方面的水运订单，倘若商家没有足够的实力，或者说没有足够的利润可图，陆家那几条货船宁可停泊晒太阳，也决不轻易起锚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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