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的，陆志敏今天心底始终不安宁，眼皮子直跳，似乎是一定要碰上避免不了的麻烦。他在码头一直目送货船离岸，在茫茫雾气中，船影越来越小直至从视野里模糊消失。

就在陆志敏乘车匆匆返回城里的时候，日军城防司令部宪兵队长小野清夫和伪军团长杨汇龙联合行动，守城日军和伪军倾巢而出，一部分向城郊一带开拔，重点搜查城郊结合部的村庄，大部分集中编队，开始全城一街一巷一家一户的大搜捕。下午太阳开始偏西的时候，日伪军拉网式的搜索从城东、城北、城西蔓延到城南一带商业区，神秘莫测的陆家大院看来是在劫难逃了。这座烙着长江中下游地区封闭式院落印记的豪宅，坐西北向东南，中央纵轴线上依次门厅、大厅、住房和后花园，两翼井井有条地安排着书房和杂屋，整个院落呈现左中右三组纵列合理有序。门厅至大厅之间的天井里，凿地积水成池养了许多金鱼，四周几棵参天古树下种上各种花木，绿荫清香，营造出雅静舒心的宜人氛围。

陆家发迹于清末，历经几代人苦苦打拼，已然是武江市首富，根基深厚，人脉通达。陆志敏的父亲陆屏斋，六十二岁，一介儒商派头，虽然仅仅是一个生意人，可与官场上各路诸侯关系均过得去，与青帮和洪帮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伪军团长杨汇龙早年在青帮小混过一阵子，深知陆家高深莫测，能耐惊人，万不能对陆家轻举妄动。既然日军城防司令部要求一家一户也不放过，杨汇龙向宪兵队长野清夫少佐出主意，何不俩人亲自出马去陆家，先礼后兵再搜不迟。

一小队日伪军围住了陆家大院，几个门口放了岗哨，杨汇龙和小野清夫领着十多个士兵来到了陆家院内。陆志敏和管家没有回来，弟弟陆志清邀约几个纨绔子弟打麻将彻夜未归，作为陆家的主人，吕晋雯只好硬着头皮出面张罗，请杨汇龙和小野清夫到客厅落座，安排佣人端上上好的龙井茶。

她彬彬有礼地说：“二位长官稍等一会儿，志敏很快就会回来的。”

杨汇龙接过盖碗茶，嘘声喝了一口，笑着说：“不急，我和小野队长等一等就是了。”

小野清夫入伍前曾经是位中学地理老师，熟知地域辽阔的中国，了解钟爱中国文化。他知道陆家名声大人气旺，可从来没有光顾过这所大院。他没有理会杨汇龙和吕晋雯说话，独自一个人溜达，四处欣赏客厅墙面上挂满的名人字画，仔仔细细观看奇石、木雕、瓷器等各种摆设。吕晋雯接过佣人递上的铜壶，女人般含笑，殷勤地第三次为客人加水时，陆志敏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与赵三虎一前一后来到了客厅。

在院门外，陆志敏已经看清楚了院墙四周荷枪实弹的伪军和日本宪兵，知道自己家也许是全城最后一户等待搜索的地方，该是武江城大搜索的压轴戏了。他笑嘻嘻地用眼神向客人示好，摘下礼帽递给赵三虎，冲杨汇龙和小野清夫抱拳作揖，诚诚恳恳地说：“不知皇军光临敝舍，有失远迎，望多多见谅。”

“路老板真是闲不住的人啊，”杨汇龙站起身来，冲陆志敏还礼，关心地说：“先喝口茶，我们再说正事儿。”

“谢谢，”陆志敏接过吕晋雯递上的茶水，缓缓地喝了一口，将茶碗轻轻地搁在茶几上，落坐后抬头看着小野清夫，揣着明白装糊涂：“小野队长，杨团长，都是老朋友了，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小野清夫身材瘦小，猴似的，一小撮山羊胡并没有映衬出他作为男子汉的气慨，相反给人一种滑稽可笑的感觉。他看了看陆志敏不卑不亢的样子，心里平添几分不悦，伸出右手扶正耷拉着的眼镜架，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正色问：“路先生，中午是不是出城了一趟？”

“是的，小野队长。”

“是去了江边码头还是做别的什么事情？”

“我去江边码头看一看自己的货场，今天正好有一批货物要发出去。”

“哪什么的干活？”

“哦，”陆志敏抬起茶碗咂了口茶，端着茶碗毫不隐讳地回答：“是这样啊，太君。我和76号李士群李老板有约，下午为永兴隆公司发一船货到江北。”

小野清夫紧追不舍，继续问：“陆先生能不能告诉我，是一些什么货物？”

陆志敏不慌不忙地说：“是一些江南丝绸和进口化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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