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是张娜选的，菜也是张娜点的，王健唯一做主的是选了一瓶白酒，他没有与除了慧以外的女人喝过啤酒，这次也不想破例。

洒菜上桌后王健将酒斟满，端起杯由衷地说道：“张娜，感激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了，一切尽在杯中，我敬你！”一仰头，他将杯中的酒干了，再满杯、干杯……一连三下。张娜也不说什么，端起杯抿了抿，看着他三杯下肚才慢慢道：“王健，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许多矛盾的东西：外表文质彬彬却性格豪爽；注重社会公德却又曾经是一名罪犯……如果没有这两天的接触，我真以为你在编故事呢。”

王健苦笑着摇摇头，点上烟，张娜说什么他都不会介意。

“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性格吗？……有本书可以说是影响了我的一生。”

“什么书？”

“《水浒传》。有句老话说‘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真是一点儿不假。我是在小学四年级看的，也许那时候能看到的好书太少，尽管那是本繁体竖版书，许多字要靠自己根据上下文的意思去揣摩，但我还是一下子便被它吸引住了，经常躲在被窝里一看就是半宿。随着书中人物情节的跌宕起伏或喜或悲、或爱或憎，我羡艳着好汉们快意恩仇的豪爽性格，更是对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草莽生活充满向往，要知道当时每个人每月只能供应半斤猪肉呀！”

张娜乐了：“瞧你那点儿出息。”

王健一本正经道：“其实咱也不是一味追求物质的，那帮当官的虽然吃香喝辣，可咱不稀罕，要不是他们逼的，好汉们能上梁山吗？打那时起，对当官的我就有种本能的反感。”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此刻正坐在水泊梁山的“聚义厅”上，放下酒杯，方觉得自己的举止神情有点傻，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本书除了对我人生观、价值观的树立养成影响极大外，还培养了我喜欢看书的习惯。”

张娜替他斟上酒：“依我看，这本书对你的影响绝对是弊大于得的，现在的社会做人要圆滑，懂得变通才行，不过喜欢看书倒是件好事。”

王健摇摇头：“此言谬矣！喜欢看书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儿。读书的目的是什么？明理。但如果你明理又打算照着这个理去做，那么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你会发现自己将是那些不明理或明理不守理的人的牺牲品。打个比方，一个遵守交通规则的人与一个不懂或是懂却不想遵守规则的人同时从一个起点向同一目标前进，不出意外的话最先到达的一定是后者，因为他会尽一切可能违反规则，避免等待。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目不识丁的农民和偷奸耍滑的无赖做起生意来如鱼得水，而循规蹈矩的文人下海往往呛了一肚子的海水被人抬上岸的原因。更可怕的还是：那些手握权力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你从同一起点出发。”

半斤酒下肚，王健的话多了起来，张娜满怀兴致地听着，看到他的酒杯一空立即满上。

“一个社会如果太多不明理、不守理的人得势，对那些守理的人绝对是个刺激，你听过‘破窗理论’吗？”

“说说看。”

“‘破窗理论’是美国政治学家威尔逊和犯罪学家凯林提出的，主要意思说是：如果有人打破了建筑物上的一块玻璃又没人及时去修复它，那么就可能会有其他人受到某种暗示性的纵容去打破更多的玻璃。完好的东西很少有人去破坏，而破坏了的东西则会遭到更大的破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属于一种‘马太效应’。”

王健喝口酒，夹上几颗花生米，边嚼边抽出支烟：“你也来一根？”

“好啊。”张娜兴致勃勃地接过烟：“你现在所指的‘破窗’是循规蹈矩的人总是吃亏这件事吗？”

“可以这么说，其实这扇‘破窗’的含义可以衍伸覆盖到任何非正常的社会现象。人可以改变环境，但是很难；环境也能改变人，却很容易。‘破窗’的出现会使人们降低社会信任度，放任继而效仿那些非正常现象。要知道‘投机’是人的劣根性之一，既然别人能通过非正常手段占到‘便宜’，我为什么还要死守规矩？如此一来，社会就会变得无序，所谓‘无序则麻木，麻木则不治，不治则不仁，不仁则犯罪’。――你是想问我自个儿犯罪的事儿？一会儿我会告诉你。”

看着张娜欲言的样子，王健忙用话挡住，此时他的思维异常敏捷，谈兴正浓，不想让人打断自己。

“前面你说我做人不圆滑、不懂变通，这话一点儿不错。年轻的时候自负不服人，还特喜欢卯着领导，凡事总要争个高低胜负，得罪了不少人，在单位别提多郁闷了。我本就无心仕途，对新事物又感兴趣，于是上班第三年我放弃了令我窒息的上班族生活，决定自己当老板。辞职一个月后才告诉父母并使他们相信他们的儿子决非池中物，不该在单位里虚度年华。父母或是信任，或是无奈，也就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在辞职后的几年里我做过服装、百货、家电、食品等各种生意，可没一样能让自己定下心来安心去做的，直到97年一个朋友把我带进股市……

“以我的性格早在九十年代初就开始关注股市了，可当时交易方式实在太落后，看着满大厅疯狂拥挤的人群已先失去了兴趣，加上当时刚刚开始做生意没两年，兴致颇高，炒股一事也就搁了下来。那个朋友是我在俄罗斯时认识的，92年我在圣彼得堡曾待到大半年。记得碰到那位朋友是97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去电信局开通adsl，正巧他在那儿交电话费。几年不见感觉分外亲热，我们聊了很久。他告诉我他在炒股，做得还不错，当时我对做生意已感到厌倦，他的出现顺理成章地点燃了我曾有过的投身股市的欲望。

“在后面的日子里我抽空就往他所在的营业部跑，在那里除了学会了做股票的一些基础知识和技巧外，更重要的是结识了不少圈内的朋友。泡上一段日子，我发现了做股票的几大好处：一、直接面对电脑，无需应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做好做坏全凭自己的能力和运气，当然这能力包括对虚假报表的识别和恶庄黑庄的判定；二、拥有了较多的空余时间，特别是法定长假时可以轻松外出旅行，不必为了生意上的事儿牵肠挂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极大地满足了我好赌的天性，你别见笑，说老实话，年轻的时候自视甚高，打麻将、推牌九、玩扑克这些个赌博方式我是不屑的，我希望自己能赌得惊心动魄，而股市恰好就满足了我这种赌性，手指轻轻敲击几下，交易的金额比大多数赌徒一辈子下注的总和还要多……”

觉得自己有些忘形，王健止住口，喝光杯中的酒，一连吃了十几颗花生。

“怎么不说了？”看他丝毫没有停止挟花生米的意思，张娜催道。

“今天酒有点儿多了，又像年轻时那样话不着边儿了。”

“那你还倒酒？”看王健又将酒杯斟满，张娜作嗔怪状。

王健叹了口气：“如果不喝酒，后面的话我可能就没勇气说了。”

张娜不再吱声，只是静坐在那里等他继续。

“股市就像个风情万种的俏娇娘，让人沉溺、痴迷，那时我常常会连续十几个小时坐在电脑旁查看各种报表、资料，分析各种信息的真伪，研究技术指标图形以及经典的投资案例，并乐此不疲。几年的博杀，我在圈内已小有名气，经常会有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请我帮他们操作。于是2000年上半年我和两个朋友一起搞了家投资顾问公司，其实就是融资做一、二级市场。虽然当时这是违法的，可不少人都这么做，所以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每次看到股价在自己的操控下跌宕起伏，便会热血沸腾，心里充满了成就感，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中国的索罗斯，成为投资领域叱咤风云的人物。――你别笑我，我说的是当时真实的心态。”

“我没有笑你，人得意的时候有些轻狂是很正常的，后来呢？”

王健的脸变得有些苍白，猛喝下一口酒，似在克服某种恐惧。

“不知你炒不炒股，如果炒的话应该知道从2000年8月下旬，准确地说是23日开始的那场股灾。……上证综指从2400多点一路狂泻，紧缩银根、整顿二级市场、清查违规资金、打击黑庄等一系列的政策更是给我们这种性质的投资机构以毁灭性的打击。表面上看国有股减持是罪魁祸首，其实还是货币政策造成了股市失血。我们国家的股市是典型的资金推动型市场，失去资金支撑的股市飞流直下、一去不回，……多少人在那场灾难中血本无归，一文不名啊！”

王健不堪地闭上眼，仿佛这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张娜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输得也很惨是吗？”

“是的，很惨！……不过比别人幸运的是，我很大一部分客户是个人，资金抽离有个过程，这样能让我有时间将损失控制到最低――至少最后帐面上还不是负数。想想那些连再见都来不及说一声就离我而去的财富，我只能感叹：人生如梦，富贵云烟啊！”说到最后，王健竟咧开嘴调侃起来。

“你们也动用自已的资金买卖股票？”

“自有资金一般不会直接参与买卖，为了保证资金利用率，放大杠杆效应，我们会把它做为保证金与客户的资金放在一起，对于私人资金我们一般会给出一个固定保底的收益率。记得那年的保底收益率是20%，很不可思议是吗？其实最疯狂的时候我们曾开过120%呢，呵呵，股市就是个疯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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