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厂四周一片萧索，厂前历经蹉跎岁月的违章建筑已被政府拆除殆尽。此刻呈现在我眼前的是烂砖碎瓦构成的废墟，正如我心中崩塌的文学世界。猛子和老流氓正孜孜不倦地指导着工人们的搬运工作，对他们而言，这是构建他们内心物质世界的金砖银瓦。无论小说还是教材都不免遭遇相似的悲惨命运：纸张残破、错字连篇，以低价进入书摊，被学生或流氓用沾满油渍的双手传阅。一架客机从我头顶飞过，我猜想老q会不会正带着诡笑俯视眼下这与他无关的一切。

我开门见山，说：“猛子，我退出，不干了，还没卖出去的小说都烧了吧，多少钱我赔给你。”

猛子说：“不印盗版你去哪出书，有出版社联系你了？”

我说：“我以后不写了。”

猛子惊讶道：“你以后吃什么啊？”

原来我在这小子的眼中只具备拿着笔靠扯淡混饭吃的能力。

警笛大作。警车汇集于书厂门口，警察蜂拥而至。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以至于我做不出任何反应，猛子和老流氓冲我喊道：“想什么呢，快跑啊。”我跟随他们穿过书厂后门逃窜而去，执法人员在我身后紧追不舍。书厂后门连接着一条幽深隐蔽的小径，小径另一端直通农家小院。我们只须翻过农家小院的围墙便可到达近在咫尺的自由世界。执法人员拽住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地向前跨步以求挣脱他。执法人员立足未稳，猛地被我一拉，完全失去重心，向小径一侧的砖墙摔去。“咚。”执法人员的后背重重砸在砖墙上，墙顶的一块板砖摇摇欲坠。我高喊：“小心脑袋！”话音未落，板砖顺势而坠，拍到他的脑袋上。他两眼一翻，低下头去，再无动静。

殷红的液体从他的额头缓缓流出，浸染着黑色制服。老流氓叫住冲在最前面的猛子，我们三人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半响，猛子对我说：“你去看看他伤得怎么样。”我刚上前一步，更多执法人员的呐喊声、呼喊声接踵而至。老流氓说：“没时间了，快跑吧。万一被逮了，谁说得清楚是怎么回事。”语罢，两人拖着神情恍惚的我翻过围墙。

猛子顾不上爱惜车，大脚踩着油门带我们脱离危险地带，向某一方向疾驰。我沉溺在刚才的一幕中无法自拔，直至逃到城里我才回过神来问猛子：“咱们去哪？”

猛子说：“北京站。”

我说：“干嘛？”

猛子说：“废话，出去避避风头。”

我说：“那人又不是咱们打伤的，回去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老流氓说：“谁信你的解释啊？万一丫在床上昏迷几个月不能说话，就凭咱们一面之辞解释得了吗？”

我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猛子问：“什么事？”

我说：“找工作，跟陈小希办手续，还有把离婚的事告诉陆梦瑶，她还不知道呢。”

老流氓说：“等你进去了，什么都干不了。”

我说：“停车，让我下去。”

猛子说：“别犯病啊，拒捕，殴打执法人员是刑事犯罪。”

我争辩道：“我没殴打他。”

老流氓说：“谁能证明？”

我说：“你们俩啊。”

猛子说：“证明个屁！我们俩是共犯。”

我被两人连拉带拽地拖到北京站。售票处前的长队一望无尽。猛子凭借丰富的个人经验很快与黄牛党搭上话。谈妥后，猛子跟黄牛躲进广场里的僻静一角进行交易，我和老流氓在不远处把风。黄牛掏票的瞬间，埋伏已久的公安干警从四面八方跃出，将他俩团团包围。惊魂未定的老流氓看到此情此景显得格外紧张。公安干警抽走猛子和黄牛手里的票，对黄牛说：“走一趟吧。”猛子说：“大哥，我都交钱了。”公安对黄牛喝道：“把钱退回去。”猛子灵机一动，操起外地口音说：“大哥，快过年了，我们兄弟几个就图早回家，把票给我们吧。”公安说：“票我们还给售票处，他还给你钱，你拿着钱排队买票回家。”猛子指着我，说：“我兄弟，他母亲快不行了，正等着他回去见最后一面呢，一分钟也耽搁不起，您瞧这大过年的…”句末猛子恨不能声泪俱下。

当时我精神恍惚，表情漠然，与猛子扯的淡配合起来天衣无缝。

公安干警备受感动，把票递给猛子，道：“法律不外乎人情。为你兄弟的老母亲我们破例一回，但只此一次，回来的时候务必到正规销售处买票。”

猛子接过票连声道谢的同时对我们俩使眼色，三人匆匆向检票口跑去。

火车一路向南行驶，窗外景物的色调随之渐渐变换，由灰暗变为明艳。我的心灵却无可挽回地堕入阴冷的灰暗。

我拿出手机，问猛子：“我能给陆梦瑶打电话吗？”

“公安局能通过电话查出咱们的具体位置。”

“中国大陆公安的设备有那么先进吗？”

“当然有，咱们的公安部门早跟国际接轨了。陆梦瑶给你打电话也别接，她有可能被警方控制了。”

“中国大陆公安有那么敬业吗？”

“平常不一定，但这回你把他们哥们害死了。”

“你怎么知道那哥们死了？”

“就算没死，变成植物人，丫们也得跟你急！”

“那我发短信他们查得到吗？”

猛子茫然，转问老流氓。

老流氓异常急躁地盯着窗外，道：“我他妈哪知道？！”

猛子思索片刻，不能排除公安部门与中国移动串通一气，追查短信来源的可能，于是下达指令：逃亡期间，统一把手机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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