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累很累。然后我想,应该退出江湖了。我做了这么多,什么也没得到。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了。”
“既然退出江湖,自然应该有个家。后来在礼堂上,我发现你拜天地的时候竟然是冲着我来的,我想这都是天意吧。”他看看我,眼睛晶亮,我突然想起第一夜的忙乱与慌张,涨红了脸看向别处。
他继续说道:“本来我是要带你走的,可是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我一定要让青月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所以我做了一个案子,并且引她现身。没想到,她不仅来了,要带走你,还要把我交官法办!哼!我被怒火冲昏了头,什么也不顾了。觉得都死了才好!可是,你走了以后,我自己回到客栈,觉得很孤独。好像你就一直在那里给我缝东西,点着烛火等着我。然后低声说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话,昏昏入眠。可是,醒来什么都没有。我才知道,我需要一个家,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知道我却不嫌弃我的女人。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当初那个诺言何其荒唐。何况我又那么深的伤害你!你进杨府后,我一直在府外徘徊,有些怕见你。直到最后一天,太师找到我要我帮他做事,我才突然发现也许我可以和杨不愁做笔交易,即使我不可能照顾你,至少可以让你不受他的威胁!”
他扳过我的肩膀:“红锦,那天晚上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一夜!”
我无言,这可能是他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且不说这里面有多少冒险的地方,单他一厢情愿的认定,也让我走了不少冤枉路。我很不爽自己的命在他们一念之间反复,这种不爽几乎让我无法同情他。但是现在不是为自己报仇的时候,眼前就是京城,杨不愁派来接应的人已经到了。
我脱开他的掌控,抱起墨墨。也许他太固执了,换做我或者任何人,早就找了千百个理由,否定八百遍了。偏他就这么硬挺着,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我只能以我的眼界去推测他,但是他的所作所为早就说明,那个诺言本身的含义早就超出事实。也许这也是一种“本我”的表达?因为关乎“自我”,所以格外执着?
这是每个人本能的需要吧?
搬进杨府,一连三天没有见到杨不愁。纪青月也像消失了似的,家里的仆佣都换成新人。悄悄打听了才知道,太师自杀的时候,杨府上下一百多口全部做了陪葬。连这座府邸都是皇上拨地新建的——原来的那座已经烧的干干净净!
我笑着和丫鬟打哈哈:难怪感觉进来时走的路不对,还以为自己记错了!
在似是而非的调侃里,我刻意的忽略了那些血腥的往事。仿佛逃避那些争斗就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
但是,被晾的越久心里越恐慌。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上官飞花张牙舞爪的扑向我:“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周围是漫天的黑暗,我的手里握着一串木头的佛珠。见到上官飞花扑过来,下意识的一挡,她平白的后退很远,然后飘飘悠悠的过来,幽幽的说:“为什么你们都有人保护?为什么没人保护我?”
我紧紧攥住佛珠,仿佛那可以保护我似的。
“为什么没人心疼我?为什么……”她绕着我幽怨的念着,苍白的脸上黑洞洞的眼眶流着黑色的液体。
“红锦,你不随我走吗?”她伸出手,“你不属于这里。走吧,跟我离开吧!我们一起走。”她手指修长,尖利的指甲尖泛着幽幽的冷芒。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她知道我是谁?
“飞花,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不属于这里,过来吧。过来!”
我犹豫着,慢慢伸出手臂。
“咄,你这鬼物,时候已到为什么滞留人间?!”从黑暗里窜出两个怪物模样的人,我看不清相貌,却听见刺耳的铁链锁人的声音。
飞花的尖叫刹那充斥鼓膜:“不要啊!杨不愁呢!我要找杨不愁,我要找纪青月算账!不要带走我啊!”
那两个鬼差从我面前走过,仿佛没有看见我。飞花指着我问:“她呢!你们怎么不抓她!她才是孤魂野鬼!”
鬼差啐了一声说:“没见识的东西,连圣教宝物都不认识!没化了你算幸运!”
黑雾铺天盖地,喉咙象被什么扼住,我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夫人!”有人过来,就着微弱的烛火,我认出来是新的贴身丫鬟披香,端着温水,轻轻的问:“夫人,没事吧?”
我喝了口水,点点头:“谢谢!”又躺下了。
飞花……
这梦是真是假?
“怎么还没睡?”院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杨不愁的声音。
“夫人方才惊梦了。”紧跟推门的声音,披香说道。
“要紧吗?”说话声近了,我赶紧坐起来,披衣下床。杨不愁绕过四扇美人八宝嵌金漆屏走了进来。
我裹着黑狐大氅,倒也不算狼狈。只有扫到眼角的头发,可能显得零乱些。
“我刚回来,见你这里亮着灯,过来看看。”杨不愁停在一边说道。
我福身施礼:“多谢王爷。”他现在是护国公了。公侯伯子男,位列五等之首,皇上对他不错。
“免礼!”他颇为矜持的坐下,我让披香上茶。他看了我一眼,低头慢慢的撇着茶悠的说:“原来杨大哥把串子给了你了。”
“什么串子?”我莫名其妙,突然明白过来,哦!知道了,那串佛珠,“怎么了?这个东西很珍贵吗?”
“他没说?”纪青月看着我问道,“这是贡物,仅此一串。皇上赏给了杨大哥。当时皇上还问他,说可曾要送给某人,大哥说此物贵重还没找到佩戴之人。”
我嘴巴大张,哈哈干笑两声,快速眯起眼睛道:“哟好贵重啊!我不知道,就是看着好像是辟邪的,借来用用。我最近总是梦见飞花,唉,难受啊!”
“借——吗?”她别有深意的说,好像放心了。停了一下,问道:“你梦见上官夫人了?”
我点点头:“哎,好惨啊!头发老长了,披散着,黑漆漆的。眼眶里空空的,还流着血,黏呼呼的!手指甲那么长!”
我呼的比划了一下,纪青月猛地后退一下,我抱歉的点点头,继续说:“她老说有人害她,死不瞑目。你说我一个弱女子,自顾不暇的,她和我说有什么用!你说,她是不是来找什么人啊?”
纪青月身子后仰,磕磕巴巴的说:“是、是吗?不过,咱们都、都搬家了,她也能找来吗?”
我抱着娃娃,颇有三姑六婆的架势,身体微倾,压低声音,自觉无比神秘的说:“听说鬼随人,跟着熟悉的生气走。不管搬到哪里,她就认人!”
啊!纪青月哆嗦了一下,带的凳子突的一动。我赶紧抱着孩子一闪。就听有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皮一扫,纪青月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来看我还带剑?以后得立规矩。
我彻底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我要吓唬她!手段低了点,可总比什么也不做强。上官飞花和我还是“大院里的敌人”,但是面对纪青月,我们是同病相怜。
“无非是个鬼魂,不用怕的!”纪青月终于恢复平静,笑着说。似乎是在安慰我,左手还摸了一下我的胳膊,而右手始终紧紧压在剑柄上。我的汗毛立刻立了起来,尖叫着想逃跑。
不过我们谁都没动,笑嘻嘻的互相点头:“是啊,是啊,青天白日的,又没做亏心事,不怕的!”
“呵呵!那她和妹妹说什么了?说没说谁害的,怎么害得?”纪青月问我。
我一拨楞脑袋,爱呀了一声:“我一看见她那样子就吓醒了,哪里敢说话啊!你看,我现在都发抖呢!”
纪青月,你也有害怕的。我心里得意的仰天大笑,舒爽到极点了!
“那是,那是!”青月一叠声的符合着我,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仿佛找着什么东西,又好像躲着什么。我装没看见,低头哄孩子,墨墨睁着大大的眼睛,指头含在嘴里,好像在说:“娘吓唬人,羞羞!”
纪青月那里已经匆匆忙忙告辞,我赶紧说:“看,姐姐来我还没问一声有什么吩咐?”
她才像刚想起来似的说:“三天后,皇上在御花园设宴。大臣们都带家眷,估计杨大哥会带妹妹过去。我特来道贺的。”
哦!我眯眯了笑眼,送走纪青月,心道:“家眷?你还不知道我的底?宴无好宴,谁知道是唱的哪一出呢?而且杨不愁自己不说你来说,这算什么呢?道贺?来探虚实的吧?”我对她已经彻底没了好感,想事情自然不会往好处想。
转身想起一件事,叫过院里的人:“今后无论是谁,未经通报,一律不得入内。如果对方不让你们通报,你们就站在门口喊一嗓子。碰见拿枪带剑的,就让他们取下来,别吓着小公子。”
我是不好使,但是这个娃娃名义上还是杨不愁的。这个世界,除了我,只有杨不愁自己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但是他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第二天,杨不愁派人传话来,说明天晚上皇宫夜宴,让我准备准备,而且要带上墨墨。
不会吧?墨墨刚刚两个月,就带到那种空气污浊的地方吗?他两手一摊,皇上的意思,我们有什么办法?
这好办,我对奶娘一努嘴,说道:“你问问奶娘,墨墨今天还窜稀,宴会上肯定会失态。能不能说一下这个情况?”
杨不愁盯着我半天,才说:“真的?”
“你可以请御医嘛!要不我也不去了,在家照顾孩子!”这样最好。
“我去和公公说说吧。”
“卟!”仿佛为了印证我的话,墨墨努尽他两个月的力量,放了一个奶屁——很臭!
杨不愁的矜持只维持到大门,一转身便逃也似的的离开了。
宫里传出话来,命御医给孩子看病,宣我陪杨不愁进宫。松下半口气,我把手串交给杨不愁道:“我才知道,这东西那么贵重,你还是收着吧!”
他皱紧眉头:“让你带着你就带着,说那么多干嘛?”
我想了想道:“明天进宫戴着这个,很多人都会看见。皇上也会。”
大概他也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半天没吭声,然后说:“你是我的夫人,你要是不配还有谁配?”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洛玉箫都跟我谈了!”他似乎不想提这事,生硬的说,“他这次帮我很大的忙,我欠他的人情。照顾你是应该的!你是个识相的女子,不要让我难做!”
前几句都挺好的,怎么到了最后一句就这么难听?不过,扪心自问,我也一直没让他好过。算了,不和他计较。白吃白住还挑服务态度?哪有这种便宜事!
“还有,”他接着说,“怎么说——你也救过我。不管你是谁,我都应该谢谢你。”
是我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这句话还算正确。但是,他心里似乎一直都怀疑我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耸耸肩,当作耳旁风。
杨不愁问道:“以后你就住杨府吧,我会一直照顾你——还有孩子!”
我点点头,非常明白:“谢谢杨将军,多费心了。”听起来礼貌极了,我甚是满意自己得体的答复。这才是主人和食客之间的关系,两清多好!
杨不愁好像脸部有些扭曲,半晌才说:“你认识水勺窝村的万铁子吗?”
铁子?认得!太认得了!
“他在我的帐下,作战很勇敢也很有计谋。而且知道学习,是个大有前途的人。”
我不知道他干嘛说这些,攀老乡?
“铁子刚来的时候说,他出来打仗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回去娶村里的一个寡妇。”
啊?
我连连摆手:“我在村里很本分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我不是寡妇。”
杨不愁说不清是什么口气,似乎有点磨牙:“那就好!收拾收拾,早点休息吧。”
宫宴在明昭宫举行。是夜,牛油巨烛,盘龙引凤;明珠高悬,鎏金灿宝。来往宫娥,环佩叮当,脂腻香浓,一派胜利者的得意景象。
太子诸王,公主驸马,朝官命妇,都穿戴整齐,按品阶排列。我在赐婚的时候也被赐封诰命夫人,中间起起落落,但昨日送来的朝服仍是一品,所以也不算难堪。
大殿里人员往来甚是频繁,可是却没有半点杂音,人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我憋着气想,幸好墨墨没来。
饭菜一道道的上,精致是精致,但是程序冗长。每次吃饭,臣工都要跪谢三次,皇帝也要回礼两次。一杯酒让半天,山珍海味堆了一桌。我眼瞅着上面的热气忽悠悠的散没了,吃到嘴里变的冰凉。
再好的食欲也没了。
纪青月封的安平公主,站在皇亲一列。太子站的太远,我也不敢太张狂的看,不过身量还短,应该只是个孩子。皇后和皇帝明晃晃的坐在正中,好像两颗大夜明珠,再加上香烟缭绕,眼睛根本睁不开。
不过,我还是很幸运的看见,纪青月有机会就往这边瞅,动作那么明显,以至于皇上都看见了。
终于,皇帝放下酒杯说道:“今天,朕有件喜事要宣布——”
众人侧耳倾听,我悄悄看了一眼纪青月,她的头越发的低了,肩部微微抖动着。
“烟琴公主?”
“儿臣在。”
“右军统制万铁子?”
“臣在。”
武将里闪出一个蓝袍少年,白净的面皮略微有些发红,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晒得。挺拔的身躯,锃亮的软甲,半边是绣着猛兽的蓝色长袍,蓝色璎珞的豹头盔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手持玉笏,躬身而立。真是说不尽的威风,诉不完的倜傥!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自己的头是歪的。不管我怎样用力,也找不到当年那个挑水少年的影子了。那边皇上已经说完话,大概就是赐婚。皇后又给了些赏赐。群臣山呼万岁,我亦跪倒。眼前是红色的厚实地毯,沉甸甸的撑住这个世界最昂贵的繁华。
接下来就是吃饭,酒过三巡,皇上突然叫我。我赶紧出列拜倒。只听皇上说:“你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假小姐?嗯?”
这时,我才发现,胆小都是天生的。还没说话,后背已经湿淋淋的。
“回皇上,蝼蚁尚且惜命,何况小女子!”
“咦?你倒是有理了!那那些刑囚之人岂不是各个都冤枉?”
您这不是抬杠嘛!
“皇上,小女子自知触犯王法,不敢狡辩。”
“哦?我还没说你,你就自己认罪了?!”
我低头不语,看见汗珠一颗颗的辛勤浇灌红地毯。
皇帝继续说:“朕大赦天下,你现在无罪。不仅无罪,杨爱卿还迎你回府。你该满意了吧?”
我赶紧谢恩,不然说什么呢?
“听说你认识洛大侠?”
洛玉箫救过他的命,这样称呼也不错。但是这个皇上究竟知道多少呢?我心里打鼓,暗暗埋怨杨不愁事先不和我套辞。现在现抓,万一说漏嘴怎么办?
“啊?嗯……”哼哼几声,继续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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