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九日，星期二，金海的天空从阴雨转为晴朗。

果然，今天街头报刊亭里零售的《金海晚报》买得非常好，单位里订的报纸也传阅得比平日里多，许多人都在关心宜金小区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只是，大家关心的那条消息非常简单，并且是排版在第二版“本地新闻”版的内侧。尽管如此，但普通市民还是突然之间得到宜金小区的确切消息，所以这个不打眼的报道，还是惹得满城皆惊、议论纷纷。

消息的全文如下：9月8日，我市一建筑工地的施工升降机发生坠落事故，造成18人死亡1人重伤。伤者已被及时送往附近医院救治，公安机关已将事故相关责任人控制。据悉，该升降机发生事故前曾严重超载。9月8日，我市盐田路346号金海市大洋建设公司施工的宜金小区18栋项目部发生一起建筑施工升降机挂篮坠落事故，造成18人死亡1人重伤。我市有关负责人当即赶赴现场组织指挥抢险救援工作，将伤者及时送往医院救治，公安机关已将事故相关责任人控制。在事故现场，记者看到当地警方已经进行警戒，警方和城管正在维持秩序。市公安局负责人在现场告诉记者，目前公司总经理、项目经理、操作员等都已经被警方控制。宜金小区位于金海市滨海区，是一个正在开发的廉租房小区。记者在现场看到，从高空坠落到地面的升降机挂篮已经严重变形，铁制的标准节也已经断裂、扭曲。金海市特种设备检测中心的工作人员正在现场进行技术鉴定。工地上一位来自宁县的肖姓电工告诉记者，发生事故的19栋原本计划盖30层，目前盖到了28层。发生事故的升降机铭牌上标注是载重10人。据谢姓电工介绍，8日上午，由于突然降雨，工人们纷纷从28层挤上这个升降机，当升降机在启动下降时突然坠落。事故发生后，市长罗家源立即赶到现场，并当即要求全力救治受伤人员，妥善处理善后事宜，严肃追究事故责任，并强调全市建筑行业要汲取教训，加强建筑安全施工监管，坚决防止类似事故发生。

对这则消息，信迷信的，都在分析宜金小区的风水有什么问题，让这么多工人在劫难逃；讲科学的，在追问升降机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突然发生事故；知事理的，在考虑按有关的规定，全国文明城市创建可能会一票否决；当然也有人在期待，这样重大的安全生产事故最后会怎么样追究责任。

而何玉萍的理论文章，发在了第五版理论版的显著位置，文章最后还在括号里注明：本文作者系金海市商业银行副行长，管理学硕士。

“何行长，您早。”何玉萍从办公室秘书胡蓉手里接到了今天的报纸，上一周她还是从梅瑛手里接的，昨天的行务会议一开，明确了梅瑛的职务，今天她就指派胡蓉来送报纸了。

“早啊，小胡。今天是你送报纸了。”

“嗯，以后都是我送机要文件和领导的报纸了，请何行长多关照啊。”才毕业两年的胡蓉还有一点点女学生的味道。

何玉萍看着她微笑了一下，她感觉胡蓉比梅瑛长得更漂亮，虽然没小梅那么高，但更显得丰满、健康、可爱，特别是没有梅瑞那种虚幻的清高气。

胡蓉看何玉萍已经开始翻报纸了，说道：“何行长，您忙，我先出去了。”

“嗯。辛苦啊，小胡。”何玉萍客气的答应了一下。她一边打开《金海晚报》，一边在想这报纸明明早上就送到了，怎么也叫“晚报”？何玉萍翻到第五版，一下就看到自己的那篇文章，《全力提高对金海市外资企业的金融服务水平》，这是根据顾一兵口头建议修改后的题目。文章的位置还算醒目，标题也算突出。何玉萍拿起报纸把内容细细看了一遍，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动，只是原文在长一些，可能是因为版面宝贵的原因，删掉了不少她认为是非常重要的内容。不过，能及时发表，已经是不错了。

何玉萍又把报纸翻了翻，在第二版上找到了关于宜金小区重大事故的消息，她想起昨天晚上顾一兵对她说的那些话，感觉这一次市委、市政府在处置宜金小区的重大事故时，信息公开程度要比市民们想象的快和细。

昨天她在市政府第一招待所贵宾楼里呆到十点左右，就离开了，开车去隔壁院子里接了已经准备入睡的女儿，然后一起回家。母女俩到家之后啥事也没做，都直接睡觉了。何玉萍也不知道司马昌盛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早上她睡醒了，自己先上班，也没有叫司马昌盛，估计他昨天应该是够累的了。

（二）

上午何玉萍看看了办公室有关的文件，还有分管的几个部门报来的一些材料，接到了好几个祝贺文章发表的电话，外部的有建设局的谢秀萍、市城建投资公司的李春阳和市人大财经委的程卫星等，主要是她的同学和朋友，内部的倒不多，主要是东诚支行的邹行长和黄健，还有办公室的刘丰年、唐晓琳。公司业务部经理李科和风险管理部的经理陈彤是上来送材料时当面祝贺的。行务会成员中，除了不是处级领导的刘丰年，其他人都没反应，连一直关心她成长的崔福云都没有提及。何玉萍知道，自己这一步棋，是在顾一兵直接指导下走的，根本没有跟崔行长提过，也许敏感的崔行长产生了些不好的想法。

这些人中间，最了解内情的是李春阳，所以他在电话里讲得最有意思。他们打了招呼之后，李春阳直截了当地问她：“何仙姑同学，你真是一鸣惊人啊，把大块的理论文章发到了最热的一期报纸上，老实交待，是不是马上要进步了？”

“努力一下吧，成不成都不知道。”何玉萍在真人面前也不敢说假话。“有什么消息，你要及时告诉我啊。我还要靠你的大力支持呢。”

“我的大力支持那是假话，顾市长才能给你大力支持。呵呵。”李春阳笑道：“不过，凭你的能力，当个一把手也是顺天下之势的事情，到时候还要多支持我们城建投才是。”

“我自己没什么信心呢。”何玉萍故作谦虚地说道。

“不会吧，天时，已经有了，地利，也已经有了，人和，估计你也有一大半了。我不相信心，你没信心。不然，怎么发那么大块的文章啊？哼，跟老同学都不老实。”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事工作的复杂，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所以一切事情在正式公开之前，可能都存在的变数的。”何玉萍说道。

“这倒也是。”

“哎，昨天宜金小区那个事，跟你们城建投没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啊，宜金小区是市政府主办的工程，这一块资金是通过我们城建投公司来投入的。现在工程正是到了扫尾的阶段了，开发商、建筑商和设备供应单位都拿不出大笔的资金，市政府又要求事件的善后和民工补偿资金及快到位，只有我这里先垫着了，到时候再找那帮家伙算账。”

“这些民工怎么补偿啊？”何玉萍随口问道。

“市政府同意了安监局和民政局的方案，每个死者的家属可以领到死亡补偿金十八万，还有一万块的安葬费和一万元的慰问费。前面这笔十八万是人人都有，后面这两笔两万，如果明天下班之前死者家属签字同意火化的就有拿，过了明天下午，就没有了。”

何玉萍说道：“这是促使那些人的家属早点同意火化了。哎，一条人命就值这么多钱啊。”她说到这儿，想起自己送给王云英的，不正好是“一条人命”吗？

“这还是符合上级规定的，省里的规定是安全生产事故死亡补偿金不低于上年度职工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十倍，现在金海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并不高，这个补偿金还是达到了标准的。”

“哦。”何玉萍问李春阳：“那你们城建投这次先垫了多少啊？”

“一个人二十万，十八个人就是三百六十万，还有其他一些费用，我一次就先帮市政府拿了四百万出来了。”

“反正又不是你自己的钱，看你说得好心痛的样子。再说，以后你还是要找那几家公司算账的，又不要你们公司自己贴钱。”

“那也是，呵呵，反正是分管市长顾一兵签的字，同意垫付，也是市委常委会议讨论决定的，我才不会心痛呢。”李春阳又调侃何玉萍道：“你有这么好的喜事，总要请同学们吃饭，搞搞活动吧？”

“这算什么喜事啊？”

“怎么不算啊，估计大喜事还在后面，你总不会以后不找同学们帮忙吧？这样吧，范围也不大了，就咱们常来常往的那几个，因为我想总得把一兵同学叫上，人家现在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了，也不能随便和人吃饭的。”

“那好吧，只要你请动了尊敬的顾市长，我就请客，你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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