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感到韩东林有些搞笑,这不一个高则崇第二么?
尖脑壳在底下叫道:“噎噎噎!你真他妈让我开眼,在劳改队呆三番儿了,爷们儿还真没见过你这么高素质的,装逼装到我头上来了?”
我在尖脑壳的头顶上和着稀泥:“二位别争了,都要开放回家的人了,还找什么闲气儿?两好合一好,都将就将就吧。”
韩东林愤愤地说:“还真没遇见过这么刁的主儿,哪个屋也没象你们这里似的,安排个组长这么难!”
我笑道:“组长不组长的谁稀罕?不就学材料么?你交给我吧——哥几个有没有意见?”
大家纷纷说:“就你来吧,就你来吧。”我一边下来接过韩东林手里的材料,一边笑着对尖脑壳说:“老兄你在这塌实睡,我还就喜欢上铺。我就纳闷了,这监狱里的人头干嘛都抢下铺?高高在上的感觉都好。”
尖脑壳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搭理我,一歪身子,靠在铺盖上眯起眼。
韩东林狠狠瞪他一下,对我说:“材料你给大家发下去,组织他们学习一遍,明天早上,一人交一篇思想汇报。”
一个老头说:“组长,你给大家念念吧,我不识字啊。”
我说行啊,找个铺坐下给他们念道:“出监教育的基本内容是,一,形势政策教育。主要是针对当前国内国际形势的特点……”
尖脑壳掉过脸来说:“我说你小点儿声啊,我他妈给共产党忙活四年多了,好不容易清净一会儿,这还没出狼窝呢,先掉蛤蟆坑里啦,进门就逼叨逼叨地吵!”
我把学习材料一折,笑道:“行,大哥你不想进步,我也不拉着你,这材料咱也甭广播了,识字的自己好好钻研钻研,有不懂的地方您跟白主任探讨去,我理论水平有限,该开放了,不丢那个寒碜。要是哪个文盲还强烈要求进步的,我找背人地方给您单独辅导,咱也讲点公德,别光顾自己追求改造了,打搅别人休息。”其实我也有点醒悟了,刚才叫我读材料那位未必真不识字,十有八九是拿我找乐子。
大家都笑起来,有人说:“就是,学个鸡巴,晚上找他们抄一份得啦!”
收拾起学习材料,组里的犯人开始聊天,也有径直到别的组找熟人去的。
跟我坐对铺是一个小四川,尖嘴猴腮的,一脸贼相,他的开放日比我早两天,这小子犯抢劫罪进来的,六年一天没减,坐了个大满灌。他特兴奋地说:“一进门就看出你是个好交的人,别看就一个月了,我看咱哥俩这朋友算交定啦。”我心说:你找个大蒲扇扇扇嘴去吧。
刚才号称文盲的老头开口先笑,一副实在相,一问,原来才三十出头,弄得我血压有些升高。再聊,又跟我攀上了老乡,他说:“我们村里都叫我傻青,你们就这么喊吧。”我说还是叫你“青哥”吧。
青哥的形象就一个字:脏。从脸到被褥,都黑乎乎的,不过青哥自陈自己“心干净”。他说:“在我们村里,从小孩儿、大姑娘小媳妇,到老头老太太,没一个不欢喜我的,我兜里常年揣着糖块,见着小孩儿,只要喊我一声好听的,准有赏!走半路上,看见谁家有活儿,不等请,上去就帮忙,只要管顿饭就成,我还不挑食,嘿嘿。”
小四川不怀好意地:“这么好一人,咋进来了?戴着大红花来的?”
“我讲义气啊,给我们村治保拔创去啦。”
“啥叫拔创?”四川迷惑地问。
尖脑壳合着眼道:“劳改队这六年怎么混的,连你妈拔创都不懂!”
青哥嘿嘿笑着说:“我们村治保才不是玩意,挖绝户坟,踹寡妇门的事都叫他做到家啦!眼看就换届选举村干部了,有一外姓的刁民唉,跑乡里突突突告状去……”
“告状咋还带响儿啊?”
“他不开一破柴三嘛。”青哥笑着解释。
我说:“这种烂治保,你给他拔创?”
“咳,要放别人,我恨不得他早死哪,不过我大哥跟我们村治保是拜把子的的盟兄弟,盟兄弟能不帮吗?没了他,我在村里还靠谁罩着?我还能到谁家上炕就吃?”
我笑道:“看不出你在当块儿也是一霸哪,怎么帮的你老大?”
“嘿嘿,农村治个人还不容易?抽冷子把他家鸡给宰一只,把他家黄瓜秧给拉了架,要不晚上往他家院里扔扔砖头什么的呗。”
尖脑壳一翻身坐起来:“操,你他妈逗闷子是吗?扔俩砖头能判你?当我们都是法盲是吗?”
青哥笑道:“那晚上巧了,那刁民正出来拉屎,一砖头给砍耳朵上了,聋逼啦!”
我们都笑起来。这时出去串门的一个犯人回来了,笑道:“多亏咱没犯傻,人家都没学习,隔壁那哥几个早扎开金花儿啦。”
尖脑壳一拍铺板:“操,忙中出错,一千一万都想到了,就忘了带副扑克下来——那屋玩真的假的?不带点彩可没意思。”
“小打小闹,五毛一块的。”
“凑一把去。”尖脑壳立刻蹦下地,趿拉着鞋跑了出去。
我们骂了几句尖脑壳“怪逼”,继续聊天,气氛显得很融洽,我以为出监队就这么轻松了哪,根本没料到后面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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