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住的庄子叫尹庄。不大的一个庄子，却处处都彰显着它的与众不同。庄子里的人口不多，可是百八十号人，哪个拎出来也不像是规规矩矩的种田人。

秃头环眼络腮胡子的铁匠大叔，打铁的时候喜欢吟哦“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惑推而还。。。”

河边抓泥鳅，未留头，穿小褂短裤的顽童，下水的时候都会掷一把金钱卦，研究一下吉凶。

在青石板上捶衣服的大嫂，头上束发的是白玉花冠，哼哼的是明月几时有。赵国基咬牙，很想冲过去告诉伊，这会的时间约等于宋初。赵光义的年代，苏东坡的爷爷还是豆芽呢！

村子里的屋宇虽然没有用上玻璃，可是红砖碧瓦怎么也不像别的村庄里用木头、土坯、茅草盖起的土屋。

马路上没有用水泥、柏油，不过三合土的路面也足够秦宸五体投地的。

秦赵二人不是海伦，可看到这光景也只好装聋作哑。

本来以为他们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找到了登天的捷径。可并不是。在田里种着的农作物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管理，没有掐尖打杈，更没什么人照顾。地上可以看见熟透烂掉无人理的果子。

秦宸看着小小的没有鸡蛋大的西红柿，就那么烂了一地，差点没揪着叶景青的脖领子骂人。可是骂也没用。他是儒生、是谋士、是修真，偏偏不是合格的老农。

他们不在意这些植物。他们觉得自己道法高深，百花在冬季盛开也是司空见惯。怎么会珍惜几颗自己不熟悉，不喜欢的果子。

叶景青带着秦宸又去了那间书屋。在那里他宣布秦宸可以在这个庄子里畅通无阻。可显然他希望秦宸留在那屋子里，把那些故纸堆翻个稀烂。

秦宸却不喜欢。历史、哲学一向是他的死穴。时人笔记看起来不是云山雾罩，就有探人隐私的嫌疑。也有些游记、食谱之类，可不是写的不够详细，就是文字古朴。难道做鱼的时候还要配置个语文老师不成？

赵家兄弟跟着叶景青出了院子，他们要去参观叶景青的作坊。

秦宸也想跟去，不过又被元氏堵在了门口。

秦宸一向好奇她的身份。出身商贾，可是言语间却很少提起店铺生意。看年纪在十八九之间，应是适婚的年龄。衣饰却没有个定例，头一次见她梳的是双丫髻，第二次是朝天髻。今天干脆穿起了道装。头上戴着顶飞云冠，紫色的道袍上绣满了符纹饰，脚上穿着纯白绢袜，却套着一双草鞋，

秦宸不会看人衣冠下菜碟。可对这种神秘女郎还是有几分戒心，尤其是她的眼神洞彻，言语间总是带着机锋，如果不是那张脸还可以看，秦宸大概能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可能是自信，也可能是看不起秦宸的小身板。她并没有闲谈几句，便避嫌告辞，反而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秦宸攀谈起来。

聊起来还好，她和秦宸一样都是持怀疑论者，有些许怅茫却不悲观。

跟所有出身良好，样貌标致的女子一样，元氏带着些微不自觉的傲气，却没到凌人的地步。

她显然看过了那些书籍，可是却像秦宸一样的不欣赏，认为前辈们道理太多，实用过少。

秦宸听的很开心，甚至建议她挑一些唐人笔记小说来看。可是故纸堆里没有这些，没有莺莺、霍小玉、红线女。

秦宸本以为自己出了纰漏，以为这个世界没有照抄那些东西。不过元氏却想起在别处看过本《柳毅传书》，才打消了秦宸的顾虑。

秦宸试探着问起了庄子上那些不符合时代的东西，可是元氏显得比叶景青还老朽。只是淡淡的说道：“只是些奇技淫巧，家里人打发时间的小事。终究不是正途。公子还是多读些学问，将来也好在朝堂上立足。”

秦宸无语，很想告诉她科学才是第一生产力。改变世界的永远不是那些只会空谈的儒生和朝堂上无休无止的党争。不过他醒起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少年的纨绔。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世界也不过是美貌的婢女和风韵犹存的奶妈之间的斗嘴争执。

秦宸指着透明的微带蓝色的玻璃窗，天真的问道：“元姐姐，咱们合作建一个玻璃作坊。让天下的屋子都像这间这么亮堂。好不好？要是大家都用了我们的玻璃。。。那得多少钱啊！”

元氏蹙了下眉头，心里隐隐的有些不解。眼前人还只个莽撞少年，有些野心，却没什么才华。这样的一个人，连世家子弟都做不好的家伙，凭什么让所有的卦象都是吉卦呢？

或者那些书说的是对的，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神。这样自己就不用敷衍这个草包，可是。。。可是有的事情是自己亲眼见到的。自己的家族为那些存在服务了几千年。。。

元氏嘘气，轻声说道：“我说了，这些只是小道。再说那些凡夫俗子凭什么用这些东西？只为了几两银子，就让贩夫走卒和我用一样的物件么？”

秦宸撇嘴，很想说他们吸进体内，又呼出来的浊气，你不是一样的在用。不过这话说出来就是性命之忧。秦宸只是垂头，局促又羞涩的说道：“可我不喜欢读书，我想做些别的事情，种地，做买卖都好，元姐姐，我们搭伙好不好？”

元氏皱眉，目光朝屋外看去，淡淡的回答：“我并不是生意人。福元是祖业，是个纪念。我家并不是以此为生。和我家合伙，公子算是所托非人了。”

元氏一走，敖破就冒了出来。他嚼着元氏送来的糕饼，嘴里还不住的对着主人家指手画脚。“太自以为是了，简直是看书看愚了！对付这种人，就应该把她和一个学富五车的书生困在荒野里。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双手。看她还动不动就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秦宸哼了一声，不满的说道：“吃东西、损人的时候你倒是生龙活虎的。正经的时候没你！”

敖破的脸难得的红了一下，喃喃说道：“我只负责你的安全。”

秦宸冷笑，捡起碟子里最后一块糕点，嘲笑道：“你忘了还有替我检验食物！从早上到现在，但凡是端到我面前的吃食你都没有放过，就连小五的鸡蛋羹都进了你的嘴里。你说我要你这种吃货神仙跟班做什么？”

敖破脸色激红，抱怨道：“我也想帮你啊！可那个女人的神志已经绷到，随时都会崩溃的。她迟早都会神智失常，你有必要替别人背黑锅么？”

秦宸想起这个就是怒气冲天，他本来以为这个神仙跟班多少会有点用处，打发他去探周氏的底。最好能像所有的神仙一样，拂尘一挥，周氏就能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

可是这仙回来却说不行，说这女人随时都有可能发疯。他不愿意承担这份罪孽，甚至还建议秦宸看开些。说什么一切皆是虚妄，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秦宸咬牙，嘶声说：“可是在她崩溃发疯前，我的小命随时不保！”

敖破不在意的挥手，说道：“怎么会，有我呢！”

“有你更糟！我会先饿死！”秦宸不要命的冷笑加嘲笑。

敖破羞怒，咬牙道：“你不要把话说绝好不好。那是个意外！我又不是心理治疗系的神仙。你不能让我做没把握的事情！”

秦宸轻蔑的看着敖破，似笑非笑着说：“那你会做什么？我能指望你做什么？”

敖破翻着白眼说道：“我以前是龙来着。失去了龙身，自然不能行云布雨。其实我们以前是佛界的龙，连行云布雨也不用做。说起来我的身手倒是能见人，不过在这里好像用不到。”

秦宸的肺都快炸了。很想谩骂。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给这个战斗系的废物换了门庭！可是联系到赵国基和敖破往日的言语，很可能那个人就是自己。他自然不会诅咒自己，只好抱着废物利用的想法，和敖破商榷道：“我看这里的人也一般，你隐身这么久他们也没发现。要不你留在这里探探消息。好歹让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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