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我们的七老爷爷听了天的话,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脸上的肌肉松弛了许多,更加殷勤地侍奉天、地,像个重孙子一样。
吃罢饭,麻奶奶端上几盘炒葵花籽儿,说:“大外甥,嗑几个瓜子儿香香口,我一开头就看不惯他们的习性,只有驴才吃草,人吃草还算人吗?”
地点点头,说:“你真明白。”
麻奶奶连忙谦虚着:“明白什么,老糊涂了。”
父亲说他根本没料到和平的形势会突然消逝———瞎子德重捂着肚子哀嚎起来———怎么回事,好孩子,怎么回事?父亲说麻奶奶关切地问着。瞎子说:酒里有毒!
父亲说麻奶奶抬手扇了瞎子一巴掌,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有毒单毒你?我看你小子是吃撑了。”
大表哥说:“酒里没毒。”
七老爷爷说:“还是大外甥聪明。”
天说:“我聪明什么?我一点也不聪明。”
父亲说天站起来,打着饱嗝走到麻奶奶面前,说:“七姥姥,你和七姥爷都听着,我有话跟你们说。”
麻奶奶和七老爷同声道:“大外甥请说。”
天道:“二位老人,你们俩年纪不小了,活够了没有?”
麻奶奶道:“活够了活够了,活得够够的了!”
天道:“那为什么还不想法死?”
父亲说我们的七老爷爷一听这话,脸立时煞白了,嘴唇干哆嗦,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麻奶奶道:“大外甥,虽说是活够了,但阎王爷不来催,也就懒得去。”
天说:“阎王爷这就来了。”
父亲说你们的七老爷“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哀求道:“好外甥,饶我一条老命吧……你娘的事我真的没插手……”
地踢了他一脚,说:“起来,起来,横竖逃脱不了的事。”
麻奶奶镇静地说:“大外甥,皇帝老子也不杀无罪之人,要杀我们,总得有个讲说。”
天笑着说:“好一个糊涂老婆子,要杀你就是要杀你,还要什么讲说。”
麻奶奶说:“你不说明白,我死也不闭眼。”
天说:“那你就睁着眼死吧!”
地一挥手,说:“找绳子去!”
父亲说他堂兄弟几个积极地找绳子。麻奶奶抄起一把菜刀,说:“小杂种们,看你们哪个敢捆我!”
天说:“不用捆了。”
地说:“瞎子,我们不要捆她,还要她无法反抗,该怎么办?”
瞎子说:“当头一棍,打昏她。”
地说:“不好,不好!”
痴子德强咬着舌头说:“把她的手剁掉。”
天说:“你小子,一点也不痴嘛。”
地说:“动手吧。”
父亲说他与德高、德强一拥而上。麻奶奶挥着菜刀,劈得风响,跳着骂:“杂种,我先劈了你们!”哑巴躲闪得慢,耳朵被削掉一块。父亲说他灵机一动,抓起一个木头锅盖当盾牌,冲上去,麻奶奶一刀劈在锅盖上,拔不出刀来了。德强一个地滚龙上去,搂住了麻奶奶的腿,德高扑上去,扼住了麻奶奶的脖子。父亲说他对着麻奶奶的肚子,撞了一头,麻奶奶应声倒地。父亲说天从厨房里搬来一个剁肉的木墩子,放在麻奶奶身边,从木锅盖上拔下菜刀,对着地说:“你来剁吧。”地推让着,说:“还是你来剁。”父亲说他们俩推让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猜包袱、剪刀、锤比输赢,赢者先剁,输者后剁。天伸出巴掌,地伸出拳头,天赢了,先剁。他命令父亲他们把麻奶奶的手按在木墩子上。麻奶奶好大的劲头,像条母水牛一样哞哞地叫着,父亲说他们堂兄弟三个使了吃奶的力气都按不好她。地过来,一只脚踏在麻奶奶背上,说:“老实点!”麻奶奶顿时老实了。天举起菜刀,往刀刃上吹了一口气,然后挥臂刀落,“喀嚓”一声响,麻奶奶一只手齐着肘断了。父亲说麻奶奶怪叫了一声,背虽然被地的脚踩着,还是罗锅了起来。血一股股地从断腕上冒出去。那只脱离了肢体的大手,在地上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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