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沙把他洒在海中。海是博大的,包容的,平静而又激荡,没有谁会比荆沙更明白。他们不是尘世的人,不能拥有凡俗的幸福。尘世的幸福有苟且偷生的味道,甚至带着腋下汗味与隔夜饭菜的馊气。
我对荆沙说:有一张脸,我们无论睡多少觉都不会再见到。但是,只要你记忆够长久。总有一天会相遇。告别,是为了相见;就像,相遇是为了告别一样。
孟昀没有留下遗嘱,也无直系亲属继承家业,慕贤基金作为华诚最大的债权人接管了企业。
按着荆沙和基金的协议,她才是幕后老板,但她无意经商,将公司全部授权给端木。她只有两个要求,公司维持华诚的名字和logo,sg继续做下去。
端木曾经非常想要华诚,但从不会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获得。在孟昀的死亡面前,喜悦似乎太过浅薄,未来任重道远,他要努力走下去。
【荆沙】
我来了。为我们早就约好的相会。
为了不在细节上有任何疏漏,我提前一个月就精心准备。一年前见他时穿的那条印花长裙,我早就洗好熨好,住的房间也早早定下。
我置办出一个小行李箱,里头有捎给他的坎肩。
五月末的江南,春意阑珊。繁华已开至没落。每一颗树上都是深碧与浅绿相间的叶子,它们吸纳着阳光,发出啧啧的光亮,间或守候花朵的残骸。
有些花的凋落是美的,像樱花、海棠,它们随风而逝,如雪一般,洁净风流。有些花只会蓬头垢面地待在枝头,等着被厌弃。
我也知道,有些事情需要当机立断,那么,当你离开的时候,连背影都是潇洒的。但是现在,我只愿做哪些木木待在枝头的花。至少,有落脚的地方。
孟昀过世后,唐敏曾给我打过电话。她叹惋着说:想当初,我们三个若一起来到了加拿大……
世事无常,谁能预料?
孟昀让我等一年,我们都以为未来可期,但是未来从不在自己手里。哪怕短短一年?
我们能够把握地永远只有当下。
我知道我还可以坚韧地活下去,挺直脊梁,翘起下巴,同以前毫无二致,但我的心呢?就算有无数个春天的轮回,她再不会开花。
那个夜里,我洗过澡,在镜子前看自己的处子之身。它是健康的、丰盈的、洁净的,但那时没开花的躯体。我想起了被浸过盐水的姜花,人们管那叫盲花。我岂不是这样一枝盲花啊?
我大悚。才知唐敏的提议并不恶毒,我还是把尊严摆在了首位。
火车站附近,有小孩在卖雏菊,一大捧,只要五块钱。《安徒生童话》里讲,雏菊有金色的心脏和银色的花瓣,那时种谦逊又美好的花。我很想买下,又顾虑着海洋一个小时的车程,带着累赘。花童像看出了我心里的摇摆,捧着花走过来说:阿姨,买一束吧,多好看啊。我买了下来,抱着满满一大束花进了车里。
我坐在最后一排,一路上,都在嗅闻着花,很淡很淡的花香幽曲萦绕地钻进鼻尖,在蜿蜒到心上,我的嘴角便有了笑影。
又去看马路边疾驰而过的花树,它们差不多都凋零了,但大概只有我知道那是因为她们晚上去参加舞会了。即便枯萎也没关系,明年,它们还会开花,并且更美丽。《小益达的花儿》里就是这样写的。
我喜欢安徒生的童话,它的美是天国的美,不再尘世。在我们的信仰里,我们的心里啊。
我知道我又想落泪,就把雏菊往脸上塞,花瓣触及了肌肤,有温柔的抚慰。只要心里有爱,我不孤单。
房间还是那一间,卫生间连着天井,里头仍是那颗大树。它甩者苍翠的叶子,迎候这这黄昏的夕照。
我提前到了。我相信我如此爱着您必然回信守承诺,在那一刻出来与我相会。我不着急,为这一日,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那些等待的日子,我都会沿着太湖长长地散步,芦苇还是青色的,一根根随风摇曳着,水浩瀚博大,排挤过来,在岸边跳出白亮的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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