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常提起自己的妹妹，也说曾经回去从前住的村子寻找。后来在西郊行宫听说你们去了蜀地，便差人去寻。可寻来的结果竟然是蜀地饥荒。娘娘常常念着能不能再见绒姑娘一面呢。后来，听到了姚香姑娘那首歌……”
“请不要再说了。请……不要再说了。”亚妍垂手站着，再忍耐不住心中那痛楚，那繁乱，“我先走了……”
谁也没有拦她。只乃瑞似懂非懂的问着函晶，“那姐姐为什么伤心？”
函晶轻轻的纠正，“她不是姐姐，她是乃瑞和绍珧的亲姨娘。这会儿知道她为什么伤心了吧？”
第二日，绮雾公主并没有来延福宫，甚至太后娘娘也早早就出宫去了。听一些宫女交头接耳，似乎芮馨宫有什么喜事。亚妍昨夜几近失眠，今日本也没有骑马的力气，如此更好。午后，便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天气冷了，在泠星楼的弹奏已经移到了观雨院的一间内室，也提前了一个时辰。
一曲《五更月》余音渺渺，亚妍收好了琵琶，凝香也撑起了一把描画着树枝梅花的油纸伞，引着她走进了院子。
打开泠星楼小院的东角门，迎面也站着一个撑伞的人，是个高瘦的小太监，抬手正要敲门，伞下的平王绍珲正抖着长袍下襟的雪花。
绍珲见到她们，“可是曲子已经弹完了？看来是到得迟了。”
凝香只是轻点头，没有作声。昨日平王误打误撞闯来泠星楼，还没来得及同娘娘汇报，他今日竟然又出现了。
绍珲笑着向凝香道，“我想和洛绒姑娘说几句话，可好？”
凝香猜想他也是为了武威王而来，正好今日娘娘不在宫里，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绍珲让那高瘦的小太监送凝香回去，自己撑起了那梅花油纸伞，罩住了亚妍和自己。
亚妍与他交道不多，自然不敢如此放肆，正要张口要求自己这个宫女为王爷打伞，绍珲却一句话就让亚妍撇开了这个关于礼节的无聊念头。
“你昨日最后弹的那曲，可是《五纬》？”
他，竟然不是为燕可而来？这位乐痴王子，还真是名不虚传，连这本破旧小册子上的曲子都有涉猎，“回平王爷，正是《五纬》。”他知道《五纬》倒不稀奇，因为当日亚妍在和蔡雅翻看那本乐府的乐谱时，曾经看到了《五纬》这首，是这本册子中除《弹指花》之外收录在乐府上的另一首。
《五纬》整洁的分为三段，起头低沉平缓，中段跳跃欢快，结尾却颤然心伤。昨日，是她第二次弹它。
第一次弹起的时候，她仿佛又看到了吴名。那开头俨然就是她现在的心态，乍看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湖水，可一旦忆起了当日的那些波澜，她就会笑着心伤，毫无知觉的让咸咸的泪水流进咧开的嘴角。
所以，她很少弹这首曲子。
昨日的她，没有掉泪，可心中的疼痛却远胜第一次。是因为见到燕可了吗？又想起了与吴名相关的那些回忆？所以她又想起了这首曲子？
为什么自己身边这所有的事都要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才碰触得到真实呢？
“《山人谱》上的曲子，我儿时听人弹过，后来渐渐的没人弹了，宫里乐司的谱子里也只剩下了《弹指花》和《五纬》两首。昨日之前，我总觉得《五纬》写的，不过是名称所指的祭祀时五星聚合的天象，若隐若现，若合若分。这曲经姑娘妙手弹拨，才让绍珲茅塞顿开，曲中那合久必分的况味才算第一次体会。乐工们只是本分的将曲子弹好，只是要求自己莫要弹错，却遗忘了乐理之重。谱曲不是音之堆砌，奏曲自然也不是简单的音之联结。情之所至，乐之所至才对。我昨日恍然悟到，姑姑为何听了你的琵琶声，竟可以睡得那么沉静。姑姑等你这样用心去奏乐的人，很久了。”
亚妍望着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对《五纬》说什么，因为眼前这个人他听得懂。
“姑娘由何处得来的《山人谱》呢？能否借我鉴赏一二？”
“我并不能把乐谱拿出泠星楼的，也现在才知道这谱的名字。平王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典故，或者隐秘吗？那谱上所有的文字，几乎都被毁掉了。”
绍珲摇摇头，“我只知这谱与姑姑有些关系，那谱名也是由钟乐师嘴里骗出来的。”
亚妍听他也说不知道，也就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再去刺探这些皇室的秘辛。两人正在谈论《弹指花》其中的绝处，便听一人扬声喊着，“四弟！”
“三哥！昨日三哥给我那谱我瞧了，真是妙谱啊！我定要好好谢谢三哥！”
迎面而来的正是定王绍璜，和他那娇贵的王妃――万宁洁。
亚妍给定王爷和定王妃请安，抬眼之间对上万宁洁的眼。她看到了吃惊。亚妍早知万宁洁已然贵为王妃，却没有想到万宁洁竟然还记得自己。
万宁洁如何能够忘记眼前这个“刺玫”？
她第一次在人前受挫，就是托她的福，在杏园被蔡延胜冷落无视。后来听说蔡延胜重伤返京，她也曾在善人街偶遇过他一次，竟然完全当她透明，虽说探花郎失忆之痛她也略有耳闻，可她这样一个美女当前，他竟是瞧也不瞧？她怒而回府，望着镜中容颜，第一次恐惧自己很快便将芳华不再。
她心灰意冷，便答应了一直对她穷追不舍的定王绍璜。她万宁洁，怎样也是人上人的王妃！
她入宫以来，一直很顺利，顺利的扶正，顺利的怀孕。却在看到眼前这位克星的刹那，突然那么忐忑，突然那么不忿，那么个平凡无奇的小丫头，竟然也进宫来了！
绍璜望着绍珲和亚妍的背影，摇头道：“四弟真是！给个宫女打伞，像什么话？这要是让申妃看到了，定然又是一顿唠叨。”
万宁洁微微一笑，没有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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