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少年犯管教所的最初见闻
少年犯们被特许提前登船,上船后,除了五个女少年犯,跟着押送干部去了顶舱,男的就被关进了底舱,从汉口去大军山‘少年犯管教所’,要好几个小时,押送干部得把好这最后一关。
坐在底舱的白羽,仰靠在行李上,眯起眼打量着在候船室还兴高采烈的少年犯们,和刚拿进底舱的‘暂用马桶’,当看见他们一个个已象霜打的茄子,不由产生了自豪感——“我可不象你们那么容易受骗。”但不久就惑然,竟无法分辩轮船是顺流而下还是溯江而上?就似寄托在社会船体中的个人命运,升沉进退无法逆料。
船,行行停停,终于到了。
人们陆陆续续上了岸,最后才是从笼里放出来的少年犯。
船码头紧贴在一片沙滩上,沙滩与上山道路的溪沟上,搭了一块约四十公分宽的木跳板,走在上面就似蹀蹀在奈何桥上。捱过木跳板的少年犯,都在翘首眺望——前面是不到两百公尺高,名不见经传的大军山,从江边有一条约四米宽的碎石路通向半山,山垭里,可见一排排红色的砖瓦房,房后的山上是采石的塘口,从塘口到红砖瓦房的路上,如蚁的人群在上上下下。
少年犯管教所依山而建,一栋栋房屋成梯形向下排列,在管教所大门对面,是品字形的平房所部,依序排列着正、副所长室、生产股、财务股、教育股等部门,穿过所部前的花坛,可俯视长江和山下村镇的古旧房屋。在管教所大门右边,有一溜平房,里面摆着桌椅,那是供少年犯和家人接见的地方。管教所外右边有一条路可去织布厂、浆纱房、灯泡厂和女少年犯的监号。走进少年犯管教所大门,迎面的女儿墙挡住了卫生所一排平房,卫生所后,是七个男少年犯中队的队部,这是第一层次;一中队、二中队、三中队少年犯的监号和教室是第二层次;再往下是四中队、五中队、六中队、七中队的监号;第四层次是个约五百平米的操场,大伙房和仓库是第五层次;最底层是大礼堂、图书馆和厕所。白羽一行从沙洋农场转来的少年犯,住进了大礼堂的舞台上。
快开饭时,去大军山上搬运石料的少年犯们回了,在大伙房门前的坪台上,和通向大礼堂的石梯上,围满了少年犯,和沙洋农场来的少年犯,象两群陌生的猴群,在相互窥探。一个个瘦骨嶙峋面目稚气的少年犯,穿着臃肿的灰黑色棉衣,宛如一个个大肚瓶。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真会以为闯进了幽冥。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从心灵到肉体,因饥饿产生的疾病,也感染了这儿的少年犯。
第二天,从沙洋农场转来的少年犯,就根据文化程度和年龄,分去了各个中队,白羽被分去了七中队。少年犯应受的最高教育是初中,白羽已经达到。
第三天开大会。早上八点钟,各个中队在操场上集合,列队进入大礼堂,七中队坐在最里面,依次为六五四三二一,八中队的女少年犯,紧挨着年龄最小的一中队少年犯。
女少年犯来前,大礼堂里清一色的光脑壳,宛如讲经堂下的众和尚。
凡是男人多的地方,女人特别惹眼。独立在僧众统一色素外的女少年犯,不但以她们的娇、憨、嗔、色惹人耳目,她们的黛发在僧众里,就显得格外美丽动人。当她们穿上自己的衣杉,走进大礼堂时,仿佛一群翩翩的彩蝶,在穿过幽邃的峡谷。
一切秘密都对人有诱惑力。女性对白羽,还是一片神秘的腴地。
谁也没有命令,光脑壳们就整齐划一地向左看齐,目不转睛地转向了八中队的女少年犯。
按照惯例,开会前有一个大合唱比赛。
“四中队,来一个!四中队,来一个——”五中队的少年犯,在管教干部的授意下,首先发难。
“我们是新中国的少年,准备着参加……”少年犯们唱《少年先锋队队歌》,别有一番滋味。
“六中队来一个!一二三,六中队来一个——”歌声刚落的四中队,啦起了六中队。
六中队唱了一个新歌,将接力棒传给了七中队。七中队歌声刚起,八中队就开始准备。尽管相隔最远,但碰电的,还是这日趋成熟的阴阳两极!还未等七中队啦啦队的第三次浪潮滚过去,八中队前站起来一个女少年犯,她目光迅速地一瞥,扬起手清脆地喊:“预备,唱——”
白羽眺望着指挥唱歌的女少年犯,不由呆愣住。
指挥唱歌的,是女少年犯的小队长——吴丽华。
一切被社会旋涡卷起的浮渣,都逃脱不了被卷入涡底的命运。白羽的目光,始终未离开被命运又卷在一起的吴丽华。
从窗口、从门外斜照进来的春光,艳照在吴丽华的脸上和身上,她比以前清瘦了,苗条了,两眼也似乎比以前更抑郁、更温柔。
望着望着,白羽脸红了,他想起自己情欲萌动时,总想拥抱她的情态,就愧疚地低下了头。既为最初的傻气和无知惋惜,又为失去的机会惆怅。
歌声停了。
沉浸在凄迷中的白羽,感到浑身燥热。情的陡起,唤醒了欲的冲动,他拼力地抑压,懊恼地将食指弯起,塞进嘴里啮咬,兽性和人性的搏斗,在‘自我’里比什么争战都惨烈。冲动的结果是冷静、自卑、悔恨,却又急于想让吴丽华知道——我也来了。
那是一个小便多于大便的岁月,白羽站起身,跟着两个少年犯去厕所,在经过吴丽华面前时,故意咳了两声。
吴丽华目光一闪,但一瞬间又蒙上了一层冷漠。
白羽从厕所回来时,和她四目相对了,在两人的默视中,仿佛已旁若无人,但她的眼中,水波一浪便低下了头。
白羽的心腾跳着,好象已和她的心相呼应,他半侧起头偷窥,希望她能转过脸,哪怕只一瞬,但她没有。
大会后第二天,白羽被分配去织布厂当保全工。他一见到她就欲和她说话,但传闻的纪律,又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她给他的窃笑。当他再去用眼传声时,她的眼中却只有冷漠。他愈想愈茫然。
入夏后的一天,晚霞似浓妆艳抹的妇人,几株垂柳在蝉鸣中颤栗。渐近的暮色,让大礼堂里更加阴暗,已分辩不出舞台金丝绒幕布的暗红。舞台下是少年犯们秘密活动的场所,只有让眼睛适应,才能看清台下一根根柱子撑住的旮旮旯旯。善于钻洞的少年犯,用他们的手和身体,将台下弄得不太难堪,就象懂事的畜牲窝里不太狼狈。
突然,舞台外响了一下。
“是不是文艺队来了?”小胖子忙摁熄烟。
“不管他,不会到台下来的。”白羽不慌不忙地,吐出一串烟圈。
洞口的响动让俩人都屏住气。
白羽忙摁熄烟。少年犯管教所比其他劳改队,多了一条纪律——不许抽烟。
吴丽华刚钻进来,白羽差一点高兴得叫出声来,不料,她却轻车熟路地,摸去了另一个旮旯。
须臾,一个男少年犯也钻了进来。
“秋秋——”吴丽华轻唤。
不到一会,那边就传来了她的娇笑……
白羽顿时感到鼻窦里酸酸的,胸腔中胀鼓鼓的,拳头捏紧又松开,想想正要溜出去,小胖子拉住他说:“喂,我们也上去。”比白羽高半个头的小胖子,很有点蛮力。
“你想干什么?”
“嘿嘿,这不是明摆着的,见人有份。”
“那哪行!”
“哼,不怕他们不肯。不然,拖到队部去!”
白羽恶狠狠地望了望小胖子,上牙深深地咬进了下唇。
“你去不去?”小胖子以为白羽胆怯,“老子已熬不住了!”说着就要过去。
“砰——砰——”白羽狠揍小胖子两拳。
“你他妈的为什么打老子?”
“老子就是要打你这种人!”
一条人影兔脱般冲出洞外。
当白羽闪出洞外时,吴丽华才不慌不忙地钻出来,轻蔑地望着白羽说:“闻骚的牙狗,卑鄙!”
“你——”白羽在织布厂几次寻她说话,均被她避开,不由恼怒地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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