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白新终于受不了袭向童心的重压，骇得大哭。
白桢稍稍一愣，就抱住了白瑞，掉头一看，户籍警察已不在了，便喊：“小妹，别哭了。快去学校找妈妈，爸爸疯了！”
“哎、哎……”白新哭着跑向了学校……
白桢将白瑞拖到床上坐下，又去关上房门。
白瑞痴笑着，脸上的肌肉和胡子在不住地颤抖，直瞪起的眼中，既没有了哀戚，也没有了恐惧。
白桢默默地望着神态失常的父亲，异常平静。这年夏季，他高中毕业没能参加高考，让他的思想变深沉了，而近年的所见所闻又淬硬了他年轻的心。
白新敲门喊：“三哥——”
白桢刚打开门，白新就说：“学校的人说，已让妈妈回了。”
“哦？”白桢从她睁大的眼中，看出了惊恐。“他们说什么时候让妈妈回来的？”
“我……不敢问。”
白桢皱起眉头说：“等一会……妈妈就会回来的……
白新的目光，从白桢身上转到正对着她痴笑的父亲脸上，慢慢走拢去，偎依进父亲怀里，一双瘦小的手，在父亲的一双干瘪的手上抚摩着，轻轻地抚摩着……
白瑞仿佛被她的亲热感动了，被她的抚摩驯服了，身子斜靠到床架上。
“你睡一会吧。”白新轻推着白瑞说：“睡下去……睡好……”
痴笑着的白瑞，在她小手的安排下，慢慢地躺到床上。白新匍匐在父亲身上，正准备去拖床里的棉被，白桢忙帮父亲脱掉鞋子，又拉过棉被给父亲盖上。
白新望望白桢，抬起小手在须发斑白、满是皱纹的父亲脸上抚摩着，如哄孩子般喃喃着：“嗯……嗯……睡啊……睡啊……嗯……”
白桢强抑住悲痛，转过脸，默默打开房门走出去……
房门一开，别人家准备过年饭菜的香味，伴着高音喇叭里的歌声，一块冲进房来，白新抚摩的手停住了，深深吸进了两口饭菜的香味，突然发现白桢不在房中，吓得哇地一声哭了……
白桢跑进房，“小妹，你怎么啦？”
“我……怕……我饿……”
经她一说，白桢也感到肚子饿了，便从碗柜里拿出一碗萝卜腌菜说：“就这，还是冷的。”
“炉子熄了。”白新可怜兮兮地望着白桢。
“不要紧，还有开水。”白桢将萝卜腌菜里放了一点盐，倒进开水，用筷子搅了搅，尝了一口说：“好啦，小妹，来喝神仙汤！”
白新跑到桌边，踮起脚吮了一口，吧唧一下嘴，又喝了一大口，然后用筷子捞了一筷子萝卜腌菜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让给白桢。
白桢又俯身喝了两口……
一碗萝卜腌菜汤，被兄妹俩你推我让地喝光了。
白新惊呼：“哟——还没留给爸爸！”
白桢望望她说：“等妈妈回来再弄……”
“妈妈……”白新眼中荡过一抹希望，又深深吸进了两口外面飘进来的菜香，仿佛别人家过年的一切，都将随妈妈的回来而到来。
砰——噼呖啪啦——砰——与鞭炮声响起同时，高音喇叭中，又传来了歌声。
白新羡慕地说：“外面在放鞭。”
“你想玩鞭？”白桢望望她问。
“我们没钱买……”
“你等等。”白桢皱皱眉跑出去。
当白桢拣回一把炸漏下的鞭炮时，白新笑了，“哦——我们也有鞭放了啊——我们也有鞭放了啊——”不想，当她从白桢手上抓过几枚鞭炮时，却皱起了眉头说：“三哥，没有香啊——”
“不要紧！”白桢从床头翻出草纸，做了两根煤纸，点燃后，拉上白新跑出去……白桢刚将煤纸伸向鞭引，白新就惊骇地捂起了耳朵，眼里也闪出了童稚的喜悦。正当白桢再去燃鞭时，一辆载货的三轮车驶进了贯忠里。
白新惊喜地喊：“妈妈——”
白桢再也顾不上点燃鞭炮，跟着白新跑向了三轮车。
一位二十四五的男子停下车，望望兄妹俩，去扶罗谦玉下车时说：“你们的妈妈……”
罗谦玉忙接过话说：“我过江时不小心，从跳板上掉到江里去了，幸亏这位同志……”
这位男子将罗谦玉扶回房时瞥了一眼说：“罗老师，棉大衣我过了年再来拿。”
“哎——同志——”罗谦玉刚欲喊住他，他已转身走了。
白桢将一堆三轮车上的湿衣抱进房，疑惑地望望罗谦玉问：“妈，你过江去干什么？”
“借……钱……”
“借到了吗？”白新雀跃进罗谦玉怀里。
罗谦玉呐呐着，眼中荡过一抹悲戚。
白桢看出了蹊跷，拉过白新说：“小妹，我们放鞭去，让妈换衣服。”
“我不嘛——”白新撒娇地说：“户籍来说，二哥也被关起来了，爸爸一听就疯了，我去学校找你，学校的人说你回了，我们等啦等的，连饭也没吃！”
“小妹！”白桢看见母亲眼中夺眶而出的泪水，想阻止白新。
罗谦玉目禁住白桢，平静地站起来说：“小妹，和哥哥去玩一会，我换了衣服就来做年饭。”
“家里没米又没菜呀！”白新喊。
“不要紧，妈妈去借……”罗谦玉恍如惊梦，“我这就去借……”
“妈——”白桢看出了罗谦玉的悲怆，忙阻拦说：“你别出去！”
白新也发现了异常的气氛说：“妈妈别走，我不要吃年饭了，不要……”
罗谦玉轻轻在白新头上抚摩着，自言自语地喃喃着，“你们放心，我不会去死的，不会了……”
“还我儿子来——”一声吼叫，惊得三个人都转过身，床上的白瑞不知什么时候已坐起来了，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恰在这时，吴丽华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看房中的气氛，就问白桢，“大过年的，这是怎么啦？”
“我爸爸疯了，妈妈过江去借钱，掉江里了，二哥也关进去了……”
吴丽华愣了一会，却大大咧咧地说：“我当什么大了不起的事？别怕，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说着又贴近罗谦玉，“伯伯，咬紧牙挺住！”
罗谦玉叹口气说：“不知我们作了么孽，死也死不了，活又不让活。”
“哈哈哈……”吴丽华大笑说：“谁作孽？你老别把事想歪了！我说啦——愈是挨整的愈是好人，昧良心的才整人！”
“唉……”
“咳——唉声叹气干嘛？叫花子也有三天年，你老要愁出个病来，这一家人怎么过？”正说着，白新偷偷拉拉吴丽华的衣服，吴丽华望望她乞怜的目光，弯下腰把耳朵贴近她，不等白新说完，吴丽华就直起身说：“伯伯，我是来接你们去我家吃年饭的，我一个人不热闹！”
罗谦玉明白白新说的什么，却不知如何回答。白羽被捕后，吴丽华来得更勤了。以前，罗谦玉不愿意白羽和她来往，除了她的过去，对她的泼辣和毫无顾忌的德性也不喜欢，认为她不如心馨文静逗人喜欢。白羽被捕后，心馨再未来过。吴丽华一来，就用她的笑声和她的泼辣，给这个凄凉而沉闷的家，带来欢悦。后来，罗谦玉发现她怀孕了，她也来少了，罗谦玉也不知她住哪，她家里是怎么回事，这时想起来，就感到对不住她，便柔声问：“小吴，你家住哪？”
“兰陵路。走去，搭车去，都很方便。”
“谢谢，我们就在家里过年。”罗谦玉望望她已挺起的肚子说：“免得麻烦你家里的人。”
“我家里没别的人。”
“你爱人呢？”
吴丽华一笑说：“他去了巴拿马。”
“出差？”
“不，他叛逃了。”吴丽华望一眼白瑞，凑近白桢和白新嘀咕了一会，再对罗谦玉说：“伯伯，去我家吃年饭吧。”
“不，”罗谦玉摇摇头说：“现在去哪儿都不好！”
“我不怕！”吴丽华嫣然一笑说：“伯伯，我们举手表决，行吗？”
罗谦玉还未转过神，吴丽华就笑着鼓鼓掌说：“赞成去我家过年的举手！”说着，跳过去帮白瑞举起手。
如见信号的白桢和白新也举起了手。
“啊——啊——”小房里，响起了欢笑声。
罗谦玉轻叹一口气说：“小吴，我怕没法还你的情。”
“伯伯，别这么说，你就把我当你的……姑娘……”
罗谦玉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她要是跟了白羽，还是不错的……”
阅读秋千上的岁月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