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少宇哥

张富贵从床上起来，洗把脸。从脸盆里的水里，他看到自己的脸色红润，原来有点皴裂的皮肤竟然变得光滑了。

他用手抚摸自己的脸，感觉滑润和富有弹性。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使自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也许是太岁的缘故，但是这个样子真的让他很开心。

饭已经端上来，很简单的四个菜，两碟腌菜，两碟炒野菜，虽然不知是什么，但一定是在山上采摘的。一盆和了面的汤水。柳条小筐里放着几个黑乎乎的小饼子。

“别见怪，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这几乎就是我们所有最好的待客的东西了！”燕凌云的爸爸搓了搓手，笑着说。

“好，这就很好了。”张富贵忙不迭地说。

对他来说，平时吃得很差，有时是连咸菜也没有的，所幸的是妈妈手很巧，再平常的蔬菜，在她的手里都可以变出好吃的花样来。自从几年来，爸爸妈妈出去不再回来，姐姐年龄也小，不会做妈妈那样做出的菜，他就再也没有享受过那种花样繁多而又简单的饭食了。

桌子就是上面一块木板。下面撑着几根树枝罢了。树枝之间是几根细点的树枝用绳子胡乱绑住。

燕凌云调皮的把两个木墩放在桌子一边，非要跟张富贵一边吃不可。燕爸爸只是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并不要求她换地方。在她用筷子夹菜的时候，就会侧着身，把张富贵挤到一边去，然后自己就“咯咯”的笑。

张富贵觉得自己被这种甜甜的温馨陶醉了。从前爸爸妈妈在家的时候，与姐姐也这样争过地方，也这样闹过，也曾用筷子夺姐姐筷子上夹的菜，而这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

“富贵，你以后打算去哪里？”燕爸爸给张富贵夹了几根蔬菜，不经意的看了一声不吭只顾吃饭的他。

去哪里？是啊，自己从那天晚上逃出村子，漫无目的的跑，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只知道逃得远远的，不能让张建存的儿子找到自己，不能被别人抓住，白天就躲在庄稼地里，晚上就跑路。渴了，沟里河边趴下就喝；饿了，地里的庄稼，还有那些瓜果，摘了就吃，也曾因为偷瓜被看守者追得很狼狈，连鞋子掉了也不敢拾。想起这些，张富贵一脸黯然。

“爸爸，你问这个干什么？还要不要人家吃饭？”燕凌云看见刚才脸上还笑着的张富贵脸色难看，就不干了，对爸爸撅起了嘴。

“好，吃饭，吃饭！”燕爸爸看出了张富贵神色的变化，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脸色难看，但是肯定触动了他的心思。

这事得慢慢来。在河边发现这个孩子时，他浑身上下都是蚯蚓般的伤痂，衣服破烂得无法遮体，一脸的疲惫，嘴里喃喃自语，喊着“姐姐”，还不时握住拳头，仿佛在击打什么。他身上一定有故事，甚至是悲惨的故事。他去找爸爸妈妈吗？为什么刚醒来时，脸上是非常恐惧的样子，看到凌云时，知道凌云不会对他造成伤害，才平复了脸色？

张富贵慢慢的低头吃着饭，但是嘴里已经没有感觉。他感受到燕爸爸质询的眼光，感受到燕凌云对他的喜欢和不敢表现出来的好奇。

他放下饭碗，把筷子放在碗沿上。泪水就簌簌的流下来。

燕爸爸觉得自己太急躁了些。但是这个孩子承担得太多，真怕他承担不下。也放下饭碗，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张富贵的头：“孩子，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吧。你能信任叔叔吗？”

“叔叔和云儿相依为命，她的妈妈跑了，因为叔叔没有本事，只能是个伐木工人，每天只能挣三毛钱。”燕爸爸看了凌云一眼，用手擦擦湿润的眼睛，“云儿很听话，很乖巧，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也许不能给你什么帮助，不过，有什么难过的事，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些。叔叔要是能帮你的，一定会尽我的全力。”

“是啊，富贵哥，我爸爸会帮你的。我爸爸很厉害的，是伐木队长呢。每天伐倒的树是全队最多的。”燕凌云满脸崇拜的看着爸爸，“富贵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问爸爸是不是？”

“爸爸哪有那么厉害啊？”燕爸爸眼里充满了快乐和温情。

“当然厉害了，爸爸的飞刀才厉害呢，百步穿杨。那次有几个坏人偷队里的木头，爸爸一个人就打伤了他们五个人，我说的不错吧，爸爸？”燕凌云走近来，靠着爸爸。燕爸爸把凌云揽过来，让她坐在身边的木墩上。

张富贵感受到燕爸爸亲昵的抚摸，好像是爸爸的手，粗糙而温暖，给人一种宁静安闲的感觉。从燕凌云纯净的眼神里，从燕爸爸宽厚的大手的爱抚和慈爱的眼睛里里，张富贵的心里的憋闷、悲伤、痛苦和这段时间逃命的艰辛再也控制不住，决堤一般，汹涌而来。

他转身扑到燕爸爸的怀里，嚎啕大哭。

燕爸爸搂紧他，拍拍他的脊背，仿佛告诉他，他就是他的亲人，就是他的港湾，可以让他的所有委屈都倾泻出来，会消弭他所有的痛苦。

他哭得痛快淋漓，哭得昏天暗地，几天来的所有的苦楚都好像随着泪水流了出来。

渐渐的，他哽咽着，说出了一切：他不叫梁咏春而叫张富贵，说起自己爸爸妈妈的至今未回家，说起了姐姐的被侮辱和自杀，说起那个可怕的雨夜发生的一切。

燕凌云睁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哥哥，生活是这样的悲惨。妈妈跟一个县里的干部跑了，她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最不幸的人，谁知道有人比她更加不幸！

燕爸爸的手紧紧的抓住了张富贵的手。

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那么阳光的少年，竟然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幸，经受过那么多的苦难，做出了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仿佛看到那个雨夜跪着姐姐坟前的少年，向苍天伸出双手，呼喊苍天的不公，让他失去唯一的亲人！

看到雨夜里，一群狰狞的暴徒想要撕碎这年轻的生命，却在这个倔强的生命面前，被愤怒的撕裂！

看到这个怒火充满胸膛的少年，在那轰鸣的雷声里和刺眼的电光里，狂笑的样子！

看到这个瘦弱的少年伤痕累累，在恐怖的追杀里，仓皇逃命的身影！

而这个少年就在自己的胸前悲哀的痛哭，而这一切都不是这样年龄的少年应该承受的！

“孩子，就在这里住下吧，这里就是你的家！”燕爸爸从出神里清醒过来，缓缓的说，“你就是我的亲儿子，凌云就是你的亲妹妹，我们就相依为命吧。以后，我们再好好的计划一下，去找你的爸爸和妈妈，行吗，贵儿？”

听着这样熟悉的亲切的声音，张富贵被这中突如其来的幸福击昏了。

他抱紧燕爸爸的胳膊，胸中巨大的激动让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幸福。

他泪眼婆娑，仰着泪脸，喃喃的喊一声：“爸爸！”

燕爸爸脸上的泪也就迅速的流下来。

“富贵哥！”燕凌云抱住张富贵，“我有哥哥了！我有哥哥了。”

“贵儿，既然这样，你就不能再叫张富贵了。不然以后可能会引出麻烦。既然我们是一家人了，你就跟着我们姓燕吧。以后在别人面前叫燕少宇，怎么样？按照辈分是‘少’，你是一个才性很高的孩子，以后一定会有很好的前程，‘宇’是宇宙的‘宇’。”

燕爸爸想了一会，问。

“爸爸，这个名字好，富贵哥，以后就喊你少宇哥了，行不行？行不行吗？”燕凌云抓住张富贵的胳膊晃着。

张富贵看看燕爸爸，再看看燕凌云，激动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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