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重返天空时多了一层厚云,穿过云层,只见原先光芒刺眼的太阳正逐渐淡成一轮可以目视的红日,高度也降到了与我们差不多的水平上,显得平易近人。它那金黄火红的余晖映射在铺底的云絮中,如同火焰般富有质感的变化跳动着,大家没受烘烤就安然巡视了一场普天“火烧”。
太阳是本星球高等生物的主宰,我们围绕着它转了万万岁。而此时的它宽宏大度,气象升平,并不咄咄逼人,让脱离了低层次短视的人们领略到了一种高尚。
苏珊紧攒着我的手,睁大了眼睛贴在舷窗上:“好看…漂亮…美丽…不…是壮丽!”她练习着用中文形容。
所有人都被这高空中的夕阳红所吸引,注视着这另一种“伟大”现象。
“又‘升华’了吗?”导演悄声问叶红。
“大家的‘境界’都在高嘛!”靠窗坐的叶红眼不离景回了一句。
我也朝窗外望去,那一派平和中的“伟大”让我觉得此刻的自己不但是个中国人,确切地说得称为“地球人”更妥当,因为这会儿视野中所见的不是一般的小城小街、小山小水,而是一个地平线带圆曲的…宇宙一“村”,是我们全人类共有的同一个家园―“地球村”。
叶红与导演说的“升华境界”在我胸中生发出一种人类大爱的悸动,从万丈深谷跃上万丈高空的我这时心潮澎湃,感触无限:如果没有苏珊她们一家相救,我就不会再生;如果没有叶红等人相助,我就可能成了黑鹰的午餐,也到不了这儿!我…我要报答这地球上善良的人类,报答他们!
何况这坐在前面的叶红又…又那么像这个…这个“小红”,我从衣袋里小心取出六六年的那张褪色年历卡,注视着这个跟我串联、跟我上山、跟我雪崩、跟我攀岩、一直跟我到现在的可爱“小红”,“唉,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她要是也青春不变就好了!”我空想绵绵。
上回坐飞机是1966年,可在我的感觉里才不过是三、四年前的事,我记得很清楚,那次一块来的还有个叶向前,这小子乘飞机是头一回,不像我已经有过了两、三趟的飞行体验,而且对我来说,这飞机不但光是坐,就是要我来开也能试试,这可不是瞎吹牛:当年班上联系实习时,是我爸帮助找的航测飞机,那时的机长对我特好,还放我进机头看他们是怎么开飞机的,经过了几个上上下下,我也看着学着记着会了几手。
现在坐回了飞机,虽记忆犹新却又恍如隔世,那当年跟着我的叶向前逃过一劫后也不知他回了家会怎么说?嗨,如今我大难不死也在回家路上了!爸、妈和姐该是在北京吧,想到北京的家,我心中就温暖亲切,算来爸妈今儿也上了年纪,该称“二老”了,但愿二老别变化太大,得让孩儿认得出才行啊!儿子我理过发、刮净了胡子后可还和当年一模一样,他们一定认得准。还有姐,她岁数也加了不少,想是成了家升格当上“妈”了,我那小外甥会不会与亲舅舅一般大呀?嘿嘿……
苏珊见我眼神空空了好一会,此时口里却忽地哼出痴笑,她俯身过来推我,问怎么了。
瞧见她,我脸上益发绽出了笑意:“我在想,这次回家,我可在山里捉了个‘白脱’野妹子当礼物,惊喜的爸妈可要开眼界罗!”喜滋滋的我对她挤眉弄眼,“接下去还有块…”
“还有块‘巧克力’的,另外还得再加两小块‘白脱巧克力’,可以…可以装…一合了!”苏珊也被我的快乐所感染,只是她脑子咋转这么快,我话说了才半截,她就接得上了!
可是此乐子一过,我又笑不出了:这么多年没见双亲,这回一见面就带一个、藏一个的弄了两个…两个“野女人”,可叫我怎么交代得清!还有咱国家娶老婆一夫一妻的法规,也不是闹着玩的!另外,给二老平添俩孙女,家里高兴是没话说,可这户口指标去哪弄呢?
烦恼犯愁间,太阳逐渐落到了云层下面,天空暗下去只剩了一点深蓝色。
机舱亮了灯,机械师从驾驶舱出来说:前方有对流云团在发展,为避让要作些机动升降,飞机会有些颠簸,让大家小心防护,说完他走到机尾坐了下来。
舷窗外的夜空中出现了一堆堆棉花垛似的竖立云团,飞机在钻进穿出中震动频频。靠窗坐着的几位除了苏珊外都经验老到的往里靠紧,抓牢扶手坐稳。只有苏珊不管飞机再怎么摇晃,仍是原样探身趴在窗前,她要和云朵0.5距离接触。
对流的冷暖空气切变频繁,蓬乱的“棉花”已演变成翻滚的乌云,把我们紧紧裹住。黑暗中的飞机忽上忽下,震动越来越剧烈。猛然间,机身一阵大幅度跳动,吓出了一场男女声大合叫,也把忐忑于如何向二老交代、如何想办法替带去的老老小小报户口的我拉回了现实。
碰撞的云晶很快聚变为水滴,依然趴在窗上的苏珊见乌云奇怪地化成了冲刷舷窗的水,“水!水!怎么飞机开到河里去了?”她伸出一只手抓住旁边的我问。还没等我明白,一道闪光夹着爆雷把所有人都炸晕了,灯也熄了火。漆黑中的外空闪电频频,雷声隆隆,初生的暴雨倾泼在舷窗上。
骤然间,飞机像遭到了一阵机关炮扫射,舱顶舱壁一片砰砰“中弹”声,好几扇舷窗被“射击”出了裂纹,螺旋桨也被打得嘎嘎作响、快慢不稳。我压下紧张,沉住气察看情况,原来劈头盖脸击向飞机的已不是雨滴而成了冰雹!
“枪林弹雨”中的飞机变得像一匹无人驾驭的野马狂奔乱蹿,被惯性抛得扑前颠后的乘客恐慌到了极点,机舱里到处是喊叫。机械师从后面摸索着走进驾驶舱,把灯开亮了,但他随即返身出来,脸色煞白地说:“机长和副驾驶都昏过去了!”
“啊!”突兀间大家全都一震,哭声、骂声、低泣呻吟、嘶喊救命顿时暴起,各式各样频谱波长的哀号掺和在吱吱嘎嘎的飞机骨架扭曲声中满舱共鸣。
我在北航念书时,课程教到过噪音声波谐振引发的快速交变应力对航空器薄壳结构的危害,而眼下飞机动力不稳的颤音、气流的呼啸、壳外的雷击冰砸、壳内的齐声合振,再联想到这是架行将退役的老飞机:声疲劳是肯定快达极限了,没准…散架的那一刻…就…也说不定!
我正在对薄壁老壳急诊预后时,飞机又来了次跳动,随即机头一倾,往下滑去。
苏珊虽然不知所措,但一向惯叫的她此刻没有叫,只是怔怔朝我看着,眼睛中没有害怕,只有企盼。
她的眼神激起了我要对她负责的大丈夫气概:“都别乱叫!是好汉的都给我管住嘴!有什么好叫的!”我的吼声压下了机舱里的慌乱。“你就坐这儿别动,我去前面看看。”我叮嘱苏珊后,自己“拍”打开安全带,扶着椅背往前移动。
前排坐着的叶红此时泪水虽还在涌出,但失控尖叫后的她表情己呈麻木,咬着的嘴唇渗出血来,“决不能让飞机掉下去!决不能让你出事!我也要对你负责!”见了她这样子,我在心里喊着,脚下加大了步子。
跨进驾驶舱,只见面前的窗玻璃布满裂痕,左右驾驶座上两位飞行员随着机身颠簸晃头晃脑,显然毫无知觉。我让机械师帮忙移开了机长,自己坐上了他的位置。
航空测绘实习时我进驾驶舱摸弄过,那时的机长半开玩笑地教过我,说在他“万一”时我该怎么做,我可没把这当玩游戏,对这课外作业学得很认真,虽然只学了几次,现在也要试一试。还好老天此时对我慈悲有加,收起了雷霆霹雳,乌云阵也裂开了不少豁口。
“你…会开吗?”机械师的目光中满是对我这个“毛胡子”的疑问。
“我学过!”说着,我找到了手动驾驶强制开关,试了试控制杆后默念着记忆中的应急操作要领,看着高度表、速度计等表盘,一步一步按程序控制各开关按钮。
摇晃下坠的飞机稳住了,机头拉起来开始上升,“刷”冲出了积雨云层,一轮明亮的满月顿时出露于夜空,银光泻下中,只见近距离内一座座尖刀一样闪着寒芒的连排山峰就在机腹下擦身而过。
后面机舱里没传来大呼小叫,全飞机静默的除了发动机在响外没其它杂音,尽管窗外是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
终于把飞机拉起来了,我仍全神贯注于驾驶,不能稍有差错。有只手拿着块白毛巾为我额头上擦汗,是那位机械师,现在他眼中己换成了崇敬的目光。
地面呼叫在驾驶舱响起来,机械师戴上对讲机:“我是雪山七号!我是雪山七号!”他一边回答呼叫,一边也朝我头上套上连话机的听筒。
控制台问:“飞机为何不规则下降,你们机上有可疑分子搭乘,如有劫机…”
“不!不!没有人劫机!我们是遇到了雷暴,飞行失控,现在机长、副驾驶还昏迷着。”机械师急忙打断地面疑问,抢着回话报实情。
“那你是谁?”
“我是空勤机械师。”
“你会驾驶?”
“不是我驾驶,有一位乘客…”
“什么?乘客在开飞机?他是谁?”
机械师朝我敬了个礼问道:“你是…谁?”他示意我直接回答地面。
我迟疑了一下对嘴边的话机答道:“我是‘斑鸠’!”
机械师向地面补充报告:“是一只‘斑鸠’…啊不…是一位‘斑鸠’先生在开着飞机。”
“什么?叫班什么?这个姓很少,那好,请这位班先生保持好速度,再降低三百米稳住…”
控制台还在指挥,机长醒过来了,“我怎么躺…这儿了,”他冲我瞪圆了眼睛呵斥:“那毛胡子…你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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