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我想,到底是我的出生受到诅咒,还是我弟弟?明允。对,就是这个名字,你跟我提起过,你听说过,但我们这个家里的人不愿意提起‘苏明允’,所以看来,应该是他的出生不太吉利。”
“但是,归根到底还得怪我父亲。我母亲还在世,他就娶进明允的妈妈,也就是现在这座‘东禾园’的女主人。他宠她,这倒无所谓,可能大部分男人都会偏心后进门的那个女人。但他不该立刻就冷落了我的母亲。你知道我母亲是一个多么骄傲多么优秀的女人吗?她的曾祖是前清的榜眼,正黄旗,官拜都察院右都御史。到了母亲这一代,虽不敢说有绝世姿容,但知书达礼,明眸皓齿,高贵得像一朵百合花,配他苏东禾实在算得上下嫁。唉,大概一旦家道中落,灭落贵族能与新兴资产阶级联姻便算是交上大运。我父亲和我母亲,恰好就是如此。”
“算了,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血统无意义,贵族无意义,风华绝代或是蕙质兰心统统没意义。既嫁了苏家,便是这苏家的媳妇。当初我父亲上门求亲之时,信誓旦旦永远不纳妾,永远只对我母亲一人专爱,但不出三五年便娶了二房过门,从此把我母亲扔在一边。柳永说‘更哪堪冷落清秋节’,我母亲受到的冷落,又岂止是一个清秋节呢?一年三百六十日,只怕是日日刀霜严相逼吧。偏偏她骄傲得很,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郁郁寡欢,很快就作下病来。等到明允她母亲刚怀上明允不到6个月,我母亲这就悄然辞世。”
“我那个时候不满4岁,按照弗洛伊德的学说,大概正是对即将到来的小弟弟充满仇视与嫉妒的岁数。又失去了母亲,又每日见着那女人在我父亲面前千娇百媚。人家都说小孩子心地纯善,但我总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内心尤其阴暗。我用4岁男孩子的手段来诅咒那个女人,与此同时诅咒我那即将出生的弟弟或是妹妹。我非常孤独,对未来毫无指望。”
“然后明允在最好的医院里出生了。我在这座大宅子里一个人度过了幽暗而充满好奇的30来天,一个月之后,父亲陪着他的妻子以及那个抱在怀中的小婴儿回到‘东禾园’。对呀,我们以前在上海静安路的那座宅子也叫‘东禾园’。父亲是天底下最傲慢最自私的男人,对于他来讲,一旦走入这个家,所有的一切都得打上‘苏东禾’的烙印。现在,最新打上烙印的就是这个叫做‘苏明允’的男婴。”
“我记得那是一个午后,‘东禾园’里非常安静。父亲出去办事了,新妈妈在她房间里午睡,怕吵着她睡觉,婴儿便放在另外一个房间的摇篮里。蕴藏了几个月的憎恶感早就令我这个4岁小男孩的好奇心几乎要爆炸开来,我光着脚,悄悄地溜进那房间。摇篮很高,除了那个粉红色的缀满蕾丝的摇篮底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我搬来一张小板凳,爬上去,我第一次看见了明允的脸。”
“淡淡的红色,皱巴巴的脸蛋,又细又淡的眼睫毛,紧紧锁起来的眉头。那么薄那么娇艳的湿润嘴唇。小拳头一捏一捏的,又好玩又丑怪。我忽然着起迷来。这么个小东西,丑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会独占我父亲的爱心呢?我几乎立刻就忘了我曾经仇视过它,反而兴高采烈地逗弄起那个小东西来。我试图抓住它的拳头,多么容易呀,它如此轻易地就将那小拳头放进了我的手掌心里,温顺得像团棉花球。我还看见从它的嘴角边淌出的淡淡口涎,细细的一丝,亮晶晶的,带着浓烈的奶香。”
“大概是窗帘外的日光发生了转移――以后我这样想――有那么短暂的一小会儿,淡金色的阳光然射了进来,刚好投在婴儿的脸上。它不耐烦的试图避开那强光,却无能为力,于是,它忽然把双眼睁开,瞪得圆圆的,直视着天花板上缓缓移动的光的影子。那是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眼珠子乌黑乌黑,就像两颗浮在海洋里的宝石。”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只是偶尔从大人那里听说过这两个字,但我发誓,就在看见明允的双眼的那一瞬间,所谓海洋,所谓宝石,所谓珍贵的美丽的一切,立刻在我那小小的心灵里刻出了清晰无误的概念。我痴迷地望着那个婴儿,还有它那双睁开的乌溜溜的眼睛,那么美,那么好,那么娇嫩脆弱。我忽然生出对它的无限爱怜之情,恨不能把它拥进怀里,亲吻它,爱抚它,永远永远地保护它,任谁也不能把它从我身边夺走。哪怕那个‘谁’是它的母亲,是我的父亲,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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