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边山顶
升起皎洁月亮
未嫁少女的面容
时时浮现我心上
去年种的青苗
今年已成秸束
少年忽然衰老
身比南弓还弯
我那心爱的人儿
如作我终身伴侣
就像从大海底下
捞上来一件珍宝相似…”
1938年藏历六月初八,夕阳西沉。
我在1937年端午前后认识的朋友苏柏然的弟弟苏明允,作为最后一名参赛者参加了1938年的赛诗会。在第三天,他又以最后一位歌者的身份结束了那届赛诗会。我事先曾经想过,也###允是可以夺冠的,他的存在,整个是一出神秘至极的戏剧。无论他之前的身世,他的突然参赛以及他那副令人不寒而栗的青铜面具,从始至终都在说明他对这场比赛的势在必得。更令人不解的是那张名贴,我无法明白去年在德格印经院遇到的小喇嘛扎西顿珠的报名贴是怎样落到他的手里去的。那个拥有惊人歌喉同时作为九块雕版的神秘守护者的小喇嘛曾经说过,他生平之愿便是夺得赛诗会的桂冠,我、柏然、文嘉,也正因为他的这个关于赛诗会的邀请才会前往松赞林寺。然而他却食言了,他的报名贴落到了柏然之弟明允的手里。我不明白,这一切代表着什么,但也许扑朔迷离的格局恰好意味着,明允将代替扎西顿珠获得1938年这一届赛诗会的冠军?
故事的结局往往向着最蹊跷的那个方向发展。据柏然所说,关于这一切有一个特定的数学法则,它无比繁复,却又径自通向最确定的结论。柏然说,自从藏历六月初六那天傍晚他看见戴着青铜面具参赛的明允,他就已经知道必然如此。对于事先就已经上好命运发条的故事来说,并不存在着偶然性。明允必定会夺得冠军,明允必能获得“黑色牦牛守护神”所赐予的“三色凤凰鼎”的“神圣九分钟”。柏然一直以某种听天由命的心情在观看着这场比赛。只有他从未担心过明允的成与败。因为他知道必然如此。
甚至于,直到戴着面具的明允以某个完全不属于他的歌喉唱起那首“自那东边山顶,升起皎洁月亮”来时,柏然连眉毛也没抬高一丝半寸。他平静地听着六世###喇嘛仓央嘉措在藏地流传最广的那首情歌,嘴角边俨然浮现了一缕微笑。
但范文嘉却如中雷击。她脸色苍白,消颊的双颊毫无一丝血色,乌黑的双眸灿然生辉。这是她第一次听见那小喇嘛在德格的河边唱出的歌谣,甚至连那歌声也一般无二,只是比一年前更加圆熟,更加能够直击听者的核心地带。时隔一年,飞越千山万水到松赞林寺来,为的就是能重新听到这个歌声,而现在她终于听到了。
歌声犹如飞鸟,在夏日暮色中百转千回。
飞鸟亦有着陆的时候。歌声稍歇之时,明允走向舞台一侧,执住正默然伫立的纨素的手。纨素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来到台前,明允深情款款地望着她,悠然唱道: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个乐段起来,尚未结束,末句的音调明显地挑动着纨素,是一句极悠长极缠绵的道白。纨素犹豫片刻,径自坐下,十指拨动琴弦,朗声唱道:
“汝爱我心,
我怜汝色。
以是因缘,
经百千劫,
常在缠缚。”
明允接过纨素的尾调,轻声唱道:
“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夕如环,夕夕都成
若似月轮终皎洁
不辞冰雪为卿热”
便在一个逐渐细不可闻的“热”字中熄灭下来。犹如大幕低垂,演出至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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