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菌早上睁开眼，听到厨房里妈妈在煎鸡蛋的嘶啦嘶啦的声音仿佛回到了那些蒙着脑袋赖床的日子。妈妈会熬好了热粥，买上四个馒头，走中间破开，就着煎鸡蛋剩下的油把馒头片撒上些椒盐再炒一下，一边扯着嗓子喊菌子，你要睡到多晚？学校放假啦？

这会儿也是满屋子的香气，绿豆调和油加鸡蛋把个小小的一室一厅的房子熏得好像家乡的麻油铺子。小菌深深地吸了口气，舍不得再呼出来。她支起身体，一阵晕眩，像是筏子在江心突然打转。接着，什么味道都不对了，豆子是阴沟里捞上来的豆子，鸡蛋是破了壳被虫叮过的蛋。一个大浪打来，筏子翻了，小菌捂着嘴巴朝厕所跑。什么都没有，好几次了，空摆了个架势。这孩子，添乱！老娘忙着呢！她一边脱了裤子尿尿，一边腾出手挤了牙膏含在嘴里想今天要怎么过。

真没有地方可去！被辞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公司。当天晚上，malisa就发来短信问，明天上班吗，大家想请你吃饭。本来去装腔作势一下倒也没什么，说一些摸棱两可的话就过去了，只要不喝酒，小菌自认为对付一桌人都没问题。可是，现在的身体状况应付不知情的身边人已经很勉强了，要是被一帮探究的别有用意的眼睛盯着恐怕力不从心，所以小菌也没回她。正是刚和汪大海谈判完的敏感时期，要是真被看出了端倪传回公司去，姓汪的一横心，家电装修电器就都泡了汤了。小菌还指着他高抬贵手把那笔佣金尽快汇出来呢。自己要是赤条条地搬进婆家，太不成样子了！小菌了解过此地的行情，一般是男方出房子，女方负责填满。小菌也参考了高士祥家的装潢报价，十万看来差不多了。所以，暂且回避吧，不值得冒这个风险，就为了在那些地铁里都碰不到的人面前争个面子。可是，今天到底要去哪里呢？

小菌又被那个更高更强更快的菌子附了身了。她梳头抹粉描眉点唇，就为了出门的时候被人赞一句，漂亮！要是有哪个家伙等不及要上厕所，这时候闯进了洗手间，看到了那张半白不红的脸，不是对方说对不起，而是小菌自己会万分抱歉，吓到你啦？所以，她把插销插上，还在门口堵了张椅子，以防有人进来。

依旧是馒头片，热粥和煎鸡蛋。

妈，怎么一个整的，另外一个就成炒鸡蛋啦？

小菌嬉皮笑脸地夹起一块散掉的蛋黄问林巧珍。桌上的两个鸡蛋完全是所谓正常发挥与发挥失常的范例。妈妈没接她的话，低着头，瘪着嘴唇，默默地端起饭碗，拿筷子扒拉，一口接一口地咽。小菌又喊了声，妈？巧珍依旧不抬头。忽然一阵阴云密布，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夏初的风吹得阳台上的衣架哗啦啦地响，照着墙头一通猛撞，昨晚穿的睡衣飘着，像没有筋骨的布偶。再过几个月，就遮不住了，小菌突然想到。

妈，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不用，我知道。

小菌不敢问巧珍究竟知道些什么。两个人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继续吃饭。

所谓房型好南北通的格局最大的问题恰恰是通风，因为不能有任何一扇门关上。所以，小菌干呕的声音能轻而易举地推开其他声音直接去找巧珍。听得她手不停地抖，抖啊抖啊，就抖成炒鸡蛋了。油烟熏迷了她的眼，眨了两下，眼泪就看不见了。恍惚间想到了二十八年前，她姐姐带着花布大老远的跑到山城来看刚出生的外甥女。走了之后，巧珍说不上什么滋味，好像是喝着叫难过的汤，撒了些叫离别的花椒，又打上一个叫无奈的鸡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统统往肚子里灌，喝得又气又胀，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王的爸妈退休了吗？

巧珍突然开了口，还是不看小菌。

退，退了。

那你今天请一天假，让姓王的也请假。

干什么？

我买点东西去他们家一趟。

妈！

我过两天就走了。这事要赶紧。

小菌没敢点头，她不知道“赶紧”是个什么意思。

快啊，吃完了你就打电话。

噢。

你慢点吃。

不是让我赶紧吗？

怕你噎着啊！

巧珍瞪了她一眼，费尽气力的瞪了一眼。看得小菌自动地就心虚了。胃里有些东西又来敲喉咙的门，她索性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

不吃不就不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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