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清晨，安静的，有点小风钻进被窝。你抬头看，太阳叉着腿坐在窗边的树干上等你起床。只要是有那么段，哪怕一天就那么一小会儿，什么都还没想起来，你也会愿意每天醒来。

醒来后，张淑华心想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林巧珍在想买什么菜给女儿补身体；小菌在想结婚证上自己的妆化得不错；王博盛则接到了岳母的电话，说晚两天走。好啊，每个人都笑逐言开的。

只有老王苦着脸，昨晚回来淑珍问他，同意了？他点了头。所以，今天他早早地穿衣提鞋，想躲开是非之地。让他们闹去吧！临走却不忘了带上个手机，好打听清楚什么时候能回来。

去哪儿？

买菜。

今天倒起得来。

早去早回啊。

买点猪脚和基围虾回来，还有还有，再买条花鲢。

都是儿子爱吃的菜。淑珍明白，剐却心头肉，要靠大鱼大肉来填。她同时下定决心，要把饭烧得更香，把床铺得更有棱角，把衣服洗得更干净，把手机费一次冲个五百来保证养伤期间博盛能心情愉悦。

要是她把存退休工资的那张卡直接给儿子，那博盛的心情一定会更愉悦的。高士祥昨天发了条消息，今天他才看到。这样写：老马的马子给他添了匹马驹，公的，要我们今天去参观马圈，入场费300。防不胜防啊，本以为暂时躲过了送丈母娘的那份开销：车费，买点路上吃的喝的，还有给没见面的丈人老头送的礼，没想到另有陷阱在前头。

抓头皮的时候，门把手轻轻地转动起来。

你醒啦。

淑珍愧疚地看着儿子，让你失恋又把你吵醒，罪过大了。博盛也低着头，结了婚不告诉你，罪过更大。窗外，太阳趴在房顶上，一个倒挂金钩，要看看这母子两谁先开口。房间里飘着梅雨快来的闷热，能把好好的桃子捂得发霉。

妈，我穿下衣服，等会要出去。

去哪儿啊？

去老马那里，再去高士祥家一趟。

中午回来吃吗？

不回来。

晚上回来吃吧。

再说了。

我买了好多菜。

你们吃好了。

晚上……约了人吗？

没有。

那就回来吃。我和你爸等你就是了。

很晚的，有事情谈。

谈完了回家吃嘛，总麻烦人家。

好吧，好吧。

淑珍像一盏追光灯贴着博盛，他的后脊热得汗涔涔的。

资讯发达的后遗症是没有话题。你过着怎样的日子，我过着怎样的日子，好像都知道彼此似的。因为怕被人笑话过着乏味的日子还好意思说出来，于是大家都不讲。好多时候不见面的朋友聚在一起，站得远远地问了句，还是老样子吧，马上掉转枪头开始聊股票行情和楼价走势。要是真有人说自己有什么不一样，换了工作了，或是调动了岗位了，数不清的有见识体贴人的好心人会帮你解释。当然是人往高处走啦，那个新工作新岗位是朝阳产业核心部门，有前途啊。说得只是想抛砖引玉的家伙郁闷不已，没人上当，都不接口。火星子没点燃就灭了。于是，再回到老路上去，东家几万买的中环，西家什么点位买的万科a，满屋子飘的不在场人士的传闻，一阵风就吹到窗子外面去了，都是唾沫而已。

其实，当天的主角是一个两个月大的宝宝。眼睛始终没有睁开的意思，端着佛陀的架子等着善男信女来进香。一人一个红包加尿片或者奶粉，自有庙里的主持收下，笑着说买这些干嘛，拿回去。

博盛躲得远远的看那个婴儿。一点都不粉嫩，一点也不可爱。满身的红色皮肤，打着层层的皱褶，额头手指大腿没有一处是想象中的光滑细腻。他看着那个未老先衰的怪物被这么多人围着夸着觉得异常地畏惧。是中了什么巫术吗，这帮人？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一下，却说什么眼线够长，长大了一定眼睛不小；还有像老马还是老马他老婆的话，我怎么就一点看不出来呢，都是那么一团团地摒在一起的肉，嘴巴也好鼻子也好都没有我半个手指头大，他们怎么看出来的？博盛觉得是在一群张牙舞爪的半仙中间参加一个斗法大会。

老王，过来抱抱，沾沾喜气。

老马好心，没忘了这个至今没开枝散叶的兄弟。马嫂微微地颔首而笑，郑重地举着孩子朝他走来。大家哄了起来，都说来啊来啊，听得老王心烦，谁稀罕谁抱就是了。

我抱不好的，怕摔了。

来嘛来嘛，别不好意思了。

真的，我不敢抱。

就当练习，到时候抱自己家的别手忙脚乱了。

博盛接了过来。好轻，好软。热水瓶大小的一团肉却感觉不到什么分量。其他人个个都摆出久经沙场地样子指点他，一个手要托着孩子屁股，另一只手托着头。本来，他都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打算去接一个冰冷的炸弹，上手却是一阵阵的热乎。是尿了吗？看不出来，兜着尿布。上来就给我一个下马威！欺负新来的吗？小家伙！孩子头上的毛稀疏又柔软，卷曲着贴在头皮上，鼻翼忽扇忽扇的，嘴巴上有一撮绒毛，闻起来说不出的什么味道，像是红烧肉，却没有那股烟火；像是奶酪蛋糕，但是不甜不腻。

给我吧，挺沉的。

不重不重。

得了，爱抱自己生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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