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就是老土!”杜妈妈鄙夷地啐道,“电视主持人多风光啊,社会接触面又广,可以认识多少达官显贵、富商大款……”
杜爸爸打断她的话:“我还不知道你,一心就想让女儿嫁入豪门。门第悬殊,家庭条件相差太大的婚姻,哪有什么幸福可言?”
“我看不见得!”杜妈妈毛衣也不织了,竖起眉,瞪着丈夫说,“杜耀华,我当年就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样一个穷书生,升不了官,发不了财,跟着你一辈子啃萝卜白菜!”
这些话,她说了不下八百遍,夕颜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在母亲眼里,父亲似乎一无是处,懦弱无能,不思进取,是被现代社会淘汰的废物。她就不明白,既然母亲这样看低父亲,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他?难道真的是“瞎了眼”?
杜爸爸没有回话,这种时候他总是保持沉默。当着女儿面,如此受妻子奚落,他心里一定不好受吧?夕颜替父亲感到难堪,在一旁开腔道:“有萝卜白菜吃,也挺好的。上了岁数的人,吃多了油荤,会得高血脂。”
得到女儿声援,杜爸爸一下子恢复了自信。他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抿了一口,气定神闲地说:“还是小夕了解我。”
“她懂个屁!”母亲一转脸,看见夕颜懒洋洋蜷在沙发里,长发披散,身上套件垮兮兮的t恤衫,脸上脂粉未施,在日光灯下显得晦暗。
“你先管好你自己,一个女孩子,整天披着头,垮着脸,你就不知道打扮打扮?”
这下可好,捅了马蜂窝了!夕颜抬头看看父亲,他也正望着她,一言不发,眼底有同情的眸光。
一股微妙的暖意,柔柔拂过心间。父亲是知她懂她的。父女俩早已跨越了最初的隔阂疏离,越来越心意相通。
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声音尖锐刺耳。自夕颜懂事起,这个家就一直笼置在母亲的强权气息中,难得父亲好修养,忍受了这么多年。
在她看来,父亲没什么不好,勤勤恳恳做事,踏踏实实做人,一辈子为事业奔波,为家庭操劳,尽管挣钱不多,活得有点累,却是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这样的男人,虽然平凡,却富有责任心,让人很有安全感。她想不通,母亲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也许,她像父亲一样胸无大志,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拥有一个平凡但温暖的家庭。
她不需要更多的东西,也能忍受生活的平庸和物质的清贫。只要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何须锦衣玉食,豪车华厦,也一样是梦想中的天堂。
只是这样,只是这样小小的幸福,为何却还是可望而不可及呢?
“……二十五六岁了,还不找男朋友,你真的要留在家里当老姑婆?”
母亲突然高亢起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她吞咽口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没遇到合适的,我有什么办法?”
“你就这个条件,眼光不要太挑剔,差不多过得去就行!”母亲冷冷道,语气尖刻。
夕颜迅速垂下眼帘,闷声不语,母亲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你怎么能跟朝颜比?
“是啊,小夕,身边同事有没有合适的?”父亲也打破沉默,过度热心地问,“要不哪天我替你去婚介所登记吧,中学老师的职业,还是挺受欢迎的……”
“再说吧。”夕颜勉强开口,心里一阵悲凉,自己果真沦落为“剩女”,成了父母眼中的滞销商品。
“要赶紧,终身大事不能拖!”母亲终于结束了训斥,将目光投回冷落许久的电视屏幕。
夕颜预备从沙发上起身,在新一轮疲劳轰炸前逃离客厅,躲回自己的卧房。母亲蓦地扯着嗓子,惊讶地说:“这个就是翟氏的执行董事?想不到年纪这样轻,出身世家,又是从美国留学回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母亲说的应该是翟清涟吧?别看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和几个邻居大妈在家里摸麻将,对这些事情倒是清楚得很。
夕颜抬头,瞅了一眼电视,朝颜正举着话筒,笑容妩媚婉转,一双美目灼亮灼亮:“请问翟总,您为何要在城南建大型游乐场呢?”
下一个镜头,切换到翟清涟身上。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神色淡定从容,不像一般接受采访的人那样拘谨,手足无措。
“我的童年就在紫竹巷度过。我是从这条破旧简陋的老巷走出来的。当年离开的时候,我曾经对一个女孩说过,我一定会回来找她!”
“这和您建游乐场有什么关系呢?”朝颜问出了所有观众的疑问。
沉默了一小会儿,翟清涟说:“我希望现在的孩子能够拥有绚丽多彩、快乐幸福的童年,不要像我们当年一样,只能玩捉迷藏的游戏!”
他说这话时,目光直视着镜头,眼神犀利而又深情款款,害夕颜的心一阵乱跳。
这男人眼睛太会放电了,隔着个电视都能感觉到他的魅惑。
“别说,他和我们朝颜站在一处,还真是般配呢!”
母亲的声音拉回了夕颜的神智,她从荧光屏上收回目光,站起时不小心撞到了母亲的膝盖,一团粉色的毛线球滚落到茶几边。
夕颜弯腰拾起毛线球,那团绒绒软软的东西,捏在手心里,让她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脑海里出现一幅熟悉而又模糊的画面——
在很多年前的某个黄昏,金色夕阳映照下的巷口,一位白发苍苍、神情呆滞的老人,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不停地织着毛衣。
那些七彩的毛线球散落一地,她也不去管,一直不停地织啊织,太阳都落山了,她还坐在那儿。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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