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居住的厢房,位于钟家庄前面一个偏院,钟家庄是砖房构成一大片平房建筑,多以茅草覆顶的房子分成十数个院落,甚是宽敞,却并无城里富人家常见的楼阁、穿廊。夏诚进得厢房,一眼瞧见那人正坐在屋内那张没有任何漆彩的柏木桌子旁,愁眉苦脸地看着桌上几碟素菜。见夏诚进来,那人苦笑着说道:“你们明教弟子都是吃素?”
夏诚微微一愣,才想起那人到钟家庄后几顿饭和大家一样,都是吃素。明教教义对普通信徒并无必须食素的要求,不过中土明教团体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教众互助,为了节省开支,大多数明教教众们都和明教僧侣们一样吃素,官府也就因此称明教为“食菜事魔”。
想到这儿,夏诚含笑作答:“阁下误会了,我等非在院出家修行的纯善人(明教僧侣的称呼),只需守三印十戒既可,却不忌荤腥。不过,自钟大哥组‘乡社’以来,我等久已习惯吃素,盖食素则费少,易于乡社中人互济。”说罢,他吩咐旁边的周伦:“看庄内有没有肉、鱼,快去将些来。”
那人连忙摆摆手,“不必麻烦了,这样已经很好了。”周伦道:“好教客人得知,这般饭菜还是为了客人特地收拾起来,若是钟使者,平素不过一菜一汤,用的还是老米饭。”
那人怔了一下点了点头,他心知夏诚来必是有事,就匆匆和夏诚一起把饭菜吃完。饭后,等庄客送上茶来,夏诚有意无意地和那人闲谈起来中土明教的情况。
中土明教由于历代朝廷镇压,和西域明教已经大为不同,西域明教大都以寺院修行,而中土明教不得不以隐蔽的形式在民间传播,寺院和僧侣剩下的已经不多了,而且与民间的明教弟子逐渐分流了。
于是,中土民间受欺压的百姓慢慢把明教由一个宗教团体变成了一个民间结社,利用它进行反抗统治者的压迫。中土明教到方腊当教主时,除了以教主方腊为最高领袖,以下是五光明使者:善母、先意、净风、乐明、大般――钟相是排在第三位的净风光明使。
五光明使者之下是十院使者,中土明教设十院――清净院、妙风院、明力院、妙水院、妙火院,这五院被称为“初人五院”,又号“前五院”;持世院、十天院、降魔院、荣耀院、持地院这五院被称为“活灵五院”,即“后五院”。前五院地位高于后五院,每院由一掌院使者主持,夏诚就是持世院的掌院使者。
再下就是各堂使者,明教各堂数目不定,每堂设一堂主及数名长老使者。各堂通常由光明使者和十院使者派人组建,往往按地界为堂名。
听到这儿,那人不由得心中暗赞:想不到明教居然组织这样完备,怪不得先头方腊、后来钟相、杨么,他们一起义就那么大声势。
夏诚长叹一声,说自从八年前教主方腊起事,开始轰轰烈烈,破六州五十二县,众达五十余万,可历经一年就被宋朝精锐的蕃汉禁军镇压了,他和钟相死里逃生回到武陵老家,可教中领袖和高手损失殆尽,光明使中只剩下钟相和信州的乐明光明使王宗石,去年听说衢州教众自行推举了一个叫余五婆的为新的大般光明使,已经派人去联络了,但还不知那里详情;十院使者更是几乎全军覆没,除了阵亡的,其他再无半点消息。
回乡后,由于各地官府严禁信奉明教,钟相组织了一个群众组织──“乡社”:凡加入乡社的农民要交一点钱粮,社内实行互助共济,因此附近都能田蚕兴旺,生理丰富。钟相除暗中宣扬明教教义外,还在乡社宣扬:“法分贵贱贫富,非善法也!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因此他深受百姓拥护,被尊称为“老爷”,周围数百里贫苦农民加入乡社的不计其数。如此数年,洞庭湖周围各县都建立了明教堂口,明教十大掌院使原本只剩夏诚一个,近年也慢慢补上了不少……
夏诚边说边留意那人表情,见那人脸上阴晴不定,赶快把话绕到自己来的目的上……他一脸恳切地说道:“现荆湖之地虽已有明尊弟子二十万之众,但因无教主,我等只能摸索行事,难免会有差错;今幸得明尊垂顾,托阁下传来法旨,如阁下离去,如明尊再有法旨,恐不肯托我等凡夫俗子传达……因此上钟使者恳请阁下留在此处修行,若阁下应允,我等必以上师之礼相待。”
“我在天庭之时,也曾去司命星君处查看过仙薄,凡间气数兴替,也略知一二……”那人截住夏诚话头,“我记得大宋徽宗、钦宗皇帝时,金人扰乱中原,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嗯……在洞庭湖一带有明尊弟子起事――应该说的就是你们吧……据我看来你们也快起事了,到时此处必是一片刀光剑影、征战不已,如果还呆在这儿,恐怕要误我清修。”
“徽宗、钦宗皇帝?上师此语何意?”夏诚愣了一下,问道。
“啊?!这个……哦,那应该是他们死后大宋朝廷给他们的庙号吧,我说的是赵佶和他儿子赵桓――仙簿上是这样称呼他们的……现在你们怎么称呼他们?”那人发了下呆,说道。
“赵佶老儿平素自号道君皇帝,赵桓便是当今官家,去岁岁末金兵入寇,那赵佶老儿吓破了胆,内禅给当今官家,自己做了太上皇,逃到镇江府去了。”提起这两位,夏诚一脸的不屑。
“当今官家与他老子一样脓包势,忙不迭割三镇地给金人,并送肃王为质,好容易换得金人退兵;却不料刚刚数月,金兵又兵分两路卷土重来,西路鞑子大太子把太原府围得水泄不通,东路是鞑子二太子领兵,前锋现已逼近东京。”
说道这儿,夏诚猛然醒悟,“适才上师可是说我等之事仙薄有载?那岂不是说我明教起事乃是天数使然!还望上师告知――我等结果如何?”
“这个……这个……这个我却不曾留意……”
夏诚眼中精芒一闪,针一般的目光直盯那人眼睛,“据小可看,恐怕未必吧!”
屋内气氛好似一下凝固起来,正当这时,周伦匆匆走进厢房,道:“夏院使,光明使请您去前堂,有事要商议。”夏诚大有深意地看了那人一眼,道声“少陪”就随周伦去了。
那人擦了擦头上的汗,心里暗骂:这过的叫什么日子?天天提心吊胆,说错一句话,就得靠撒谎蒙混,还没什么好处,这穷地方早一天离开早一天好!咦,怎么回事?……耳边传来前厅大声吵闹的声音,心中有鬼的他悄悄走了过去。
昨天他和钟相初次见面的前厅此刻人声鼎沸,屋内阶下到处是如同电视剧里古装打扮的人,几个老人正围着钟相、夏诚气愤地说着什么。他侧耳听去,只听几个老人七嘴八舌地说道:“如今日子再也难熬,官府也忒贪了些:前岁夏秋两税、身丁钱米,以及由吾等百姓无偿输纳米粟绢帛,都比旧额增长数倍不说,纳赋时米粟之类还要征收“正耗”、“加耗”、“斗面米”,官吏还从中刁难盘剥,谷物要挑剔成色,绢帛则涂抹打退,唉……”
一个汉子愤愤插嘴道:“今年年初又另添‘经总制钱’,即凡民间交易都要抽取一定税银;过不几月又有‘月桩钱’,说是为了抗御金兵,种少保引西兵百万勤王,还有各地勤王义师,耗费巨大,各州府须每月解送军饷支应……”
一个秀才打扮的中年人冷笑道:“这都是州府混瞒,诸位乡亲晓得,钟大郎带三百义勇北上勤王之时,那知州推说钱银粮草短缺,只给了三日之粮;一应盔甲兵器粮草都是‘乡社’筹集,州衙何曾供应分毫?”
一个老者长叹一声,道:“这还罢了,为了保中原,我等小民苦些就苦些――偏生我等鼎州百姓晦气,各县还另添许多搜刮名目:如今还须交纳引钱、纳醋钱、卖纸钱、户长甲帖钱、保正牌钱,还有纳牛皮、牛筋、牛角钱等,不一而足;没有房屋人家还要纳房屋钱,没有丁男人家也须缴丁税;官司打输了要缴罚款,官司打赢了也要交“欢喜钱”!”
夏诚突然开口道:“这有何难猜?――‘花石纲’残破天下,江南两浙受祸尤重,百姓几乎一贫如洗。这荆湖之地受祸尚浅,这鼎州又有‘乡社’互相扶持,田蚕兴旺,生理丰富;各县百姓自备干粮,络绎不绝到武陵投拜“入社”,连士子也到来避乱,人口日众,各位‘父母官’怎能放过这块肥肉?”
另一老者咳嗽一声,说道:“各位不要乱,且把今日之事说出,让‘老爷’拿个主张!”
刚才那个秀才打扮的中年人说道:“今日州衙又发下告示――今战事紧急,征战短缺之翎毛、箭杆、皮革、铁条、铁叶等物,须向百姓加征,如不能缴纳,也要折合为银款,不日上缴。”
几个老者向钟相一揖到地,道:“‘老爷’,吾等各处村坊实在无力支应,只望‘乡社’救应了。”钟相两道浓眉紧锁,缓缓道:“钟相晓得了,总叫设法就是了。”
那人正听他们的古代白话对话费劲,却见那昨天差一点揍自己的大汉周伦耐不住性子大声道:“尔等好不晓事!‘乡社’内情别人不知,你们几个老人家也该知道――乡社虽积蓄了些财物,自官府不断加税,‘乡社’四处救援,早已花得河干海净。如今都是靠‘老爷’填补,你们看‘老爷’诺大家产还剩几何?你们还好意思开口?”
堂上一时静了下来,几个为首老者脸带赧色,半晌才呶喃道:“小老儿们也知又让‘老爷’作难了,然不少‘乡社’人家都快无隔宿之粮了,这新征银款万万无力承当――官府说了,如到日不能完款者,须在衙前枷号,还要三日一比,这让人如何存活了?所以……”
钟相摆手道:“休如此说,大家都是‘乡社’中人,虽非同一父母所养,却亲如骨肉,钟相还有几亩薄田,一座茶山,再不济这座庄子也能卖得几文,再设法筹借一些,也差不多够了。”
一个清朗声音响起:“这如何使得?这田地茶山乃是‘老爷’仅存的一点产业,再者说,如果把庄子卖了,老爷往何处安身?”那人顺着声音瞧去,说话的正是君山堂长老杨太,他站在钟相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若不是他说话,旁人还真难注意到他。
“顾不了这许多了,先把这项银款支应了再说。”说着,钟相顿了一下道,“至于钟相居所却无须挂心,一个人占得许多地方,但有一瓦遮风挡雨足矣。”说完,他一拱手,“各位乡亲且请散了吧,限期紧迫,钟相这就要去筹措了。”
待人群散去,钟相一眼瞧见那人,走上前道:“怠慢了,钟相俗事缠身,只能托夏兄弟相陪,本待午后与阁下好好叙谈……”他望了望外边的日头,叹了口气,“只怕这下又不得空了,钟某之意已托夏兄弟转告,晚间钟相必定回来,再问阁下尊意。”说罢匆匆带着杨太走了。
那人默默一拱手,丢下被几个人缠住说话的夏诚,向厢房走回去,却碰到昨晚服侍他的两个庄客正抬着一口猪走过来,他看见周伦走在前头,便随口问道:“这是?”
周伦道:“钟使者听闻上师不惯素食,吩咐去村里寻了头大猪来,村里小地方,只有耕牛,已派人去县里去买牛肉了。”
那人想了下问道:“周兄你这么个大个子,难道也吃的惯素?”
周伦“嘿嘿”一笑,舔了舔嘴唇,“初时不惯,吃得久了也就惯了,如今那青菜豆腐吃起来也挺有滋味;就是一桩,钟使者不吃酒,我也不好意思吃,有些闷杀人。”
那人“嘿”了一声,带点感慨道:“既是如此,请周兄转告夏使者,我的饭菜不要再费心了,就是现在的蔬菜好了。还有,以后我吃饭一个菜就够了,不要再破费了。”周伦张了张嘴巴,“可夏使者吩咐……”那人笑了笑,“照我说的去办就是。还有,你去寻夏院使,就说我找他有话说。”
――――――――――――――――――――――――――――――
“画符”君,真心谢谢你的提醒,你说的正是这几天一直苦恼我的问题,不过,请相信我会尽量安排合理的。
\');
阅读明尊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