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阅读_百年恩公河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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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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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国清楚要发生什么事儿了。草寇出身的他,对这种生杀予夺的血洗场面早已见惯不惊。他笑笑说:“海上尉,本旅长哪点儿得罪你了?”其实这当儿他的手已经接近了裤袋边儿,那里边暗藏着一支连发的橹子,就是这只橹子,曾几次使暗算他的人功亏一篑。

桩子伯说时迟那时快一抠扳机,“突突突”一串子弹射过去,击碎了郝国伸向裤袋里的手,郝国倒地后惨叫道:“海桩子,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至于此,你要让本旅长当个明白鬼。”

桩子伯义正词严:“你炸黄河大堤,有多少老百姓将死于非命,你岂不是千古罪人?你说你该不该杀?”

郝国狡辩道:“海桩子这你就错了,本旅长是军人,而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你这样杀本旅长,本旅长不服。”

桩子伯厉声呵斥:“我没工夫与你嚼舌,你去死吧,老畜生!‘见花泄’!”他随之一抠扳击,十几发子弹喷发而出,把郝国的胸脯打成了马蜂窝。

初识洪峰的场景,令桩子伯永生难忘。

远见有道岗岭逶迤,岭呈黄色未生寸草。近了才发现岭是动作着的,还伴有沉雷般的轰鸣。当听清是水响涛喧时,数米高的浪头已汹汹扑来,如眼前乍然立起一堵陡壁。

桩子伯猛打一把方向盘,掉头便逃。荡荡的开阔地上,吉普狂奔,黄水猛追,还有隆隆的浪嚣助阵。

这场拉力赛惊心动魄,结局亦很惊心动魄:当浪头一下子将吉普覆压埋蔽又抛扬起来的一刹那,桩子伯觉得吉普车像一只轻飘飘的花生壳。

“文化大革命”期间,桩子伯的土碉堡让黄泥鳅领人挖地三尺,一片斑驳的旧《中央日报》,作为梦想变天的铁证,使桩子伯在一条窄板凳上立定三个通宵。

其间,桩子伯跌倒三次,磕得额青脸肿、鼻口蹿血。

黄泥鳅还罚桩子伯将此报楷抄百份,榜示全村。桩子伯一反往日的冥顽,遂提笔命字,一丝不苟,竟废寝忘食,乐此不疲。此文是:

23.黄河大决口(3)

……茫茫黄泛区沟壑交错,沙岭起伏,蒿草遍野。漫流飞尘,愈演愈烈。一片荒烟,到处凄凉。古人云:“鸟飞不下,兽迁亡群”,“田园荒芜,庐舍为墟”。用之黄泛区不惟不甚,且只能道其十之二三,昔日中原乐土,今时人间地狱……

桩子伯说他免遭或为鱼鳖的厄运,全仗一只吉普车轮子的内胎。他顺水漂泊、懵懵懂懂记不清漂泊了多少昼夜后,被搁浅在一座荒岗上。

此处位于江苏地界,濒临洪泽湖。

折回时,正值伏天,燥热不说,还浮荡着一股股难耐的尸臭,窒人鼻息。这种气味,或稀薄,或浓烈,到处弥散,麻痹了桩子伯的味觉与鼻腔。否则这千里归途,他没准会窒息而死。他绕断路,涉泥沼,最后是三步一喘,五步一歇,才驻足距莲花山三十多华里的九龙口。

依姚佳之说,恩公祠一带是“锅底”的话,这九龙口就是“锅沿”了。此时多处的黄水已基本退去,唯这里满当当的一“锅”水,还无风三尺浪。恩公祠及莲花村全沉溺锅底,踪影不见。

唯莲花山突兀在浩渺的水域,一柱黛色的轮廓,托云擎天,巍巍壮观。

24.刷碾盘(1)

公元20世纪30年代末

当郝国领人掘开黄河花园口大堤,还担心再度淤堵,急调一个炮连用平射炮对决口堤头狂轰滥炸时,盛女正在恩公祠的村头“刷碾盘”。

这是我们老家一带的风俗。

每逢大旱,恩公河两岸十八乡镇的百姓,便推举一位怀有身孕的少妇刷洗弃置村头的碾盘。

此说纷纭,莫衷一是。有道是碾盘圆圆的为太阳,弃置村头尘封土蒙,是对基督的不恭,用清水刷干净了,是对基督的忏悔;另一种说法是:承担基督救世之命的圣神,被灰尘迷住了眼睛,看不到这方水土的河床干裂、禾苗焦枯,只有洗去灰尘,圣神才会心明眼亮救世救人。

圣神为阳,阳则刚。刷碾盘是以阴柔克阳刚。因此,对刷者的推举也就极挑剔极讲究,要贤德要貌美,还要仪态万方,温柔似水。于是,刷者也就一如耶稣基督备受尊敬,举家也随之荣光。这颇有些类似当今时髦的选美,令年轻女子趋之若鹜。

正值子时,夜阑人寂。盛女一袭缟素,拎满桶清水,姗姗走向村口。她心里沸水滚烫,恩公河两岸的乡亲们一致抬举她,是因为她视荣华富贵如粪土,心净手净一身清净,丢不掉乡亲离不开老家。

那日,灿烂的晨光穿过小白楼的窗棂照醒她时,她才意识到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清晰地记起了嚣张了一夜的暴风雨,还清晰地记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做爱历程。她是那样的亢奋,那样的投入,那样的忘情,那样的欲火难息。她要了还要,一共要了五次,直到彼此都成了一摊稀泥,才沉沉睡去。

在翻云覆雨的当儿,她一直认为是桩子,是别开生面的桩子,是异乎寻常威猛的桩子,是坚强不屈的桩子。而此刻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儿——凌乱不堪的床铺,她不着一丝的裸体,还有她的被随手弃置枕边的短衫短裤。短衫的一排扣子全掉了,短裤也从腰间撕裂了一道长口,足见当事者的迫不及待,这一切无不佐证着她有关鏖战记忆的准确无误。

此时的小白楼寂然无声。这里的清晨静悄悄,一如既往。前院诵经堂的诵经声仍隐约传来,昭示着此处的平和与宁静。

大哥已经离去,他何时离去?是悔恨离去,还是醉心离去?她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如果她不短衫短裤主动下楼投怀送抱,或许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从这点说主要责任在她,而不在大哥。让她诧异的是,当时她的欲望何等的强烈,何等的疯狂,何等的迫不及待,何等的声情并茂,何等的山摇地动,何等的欲仙欲死……想到此,她碎心万片、痛不欲生。

她想起了桩子,相濡以沫的桩子,她开始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她想到了死,就吊死在小白楼的将军藤下。她几次已经系好了绳索,将整个身子都已悬好,只待蹬开脚下的凳子,腾空片刻后,她即可升天。一如基督教之亡灵说:或者赴天堂,或者下地狱。

让她突然改变死的初衷,仍是这个将她推向绝境的人。他披着大善大慈的外衣,以大善大慈的名义,做着所谓“大善大慈”的事。在老家恩公祠、莲花山、恩公河流域,他所到之处,人们有口皆碑,说他是现世的基督,救世主,大救星……

第四天早晨,她悄然离开了小白楼,离开了教堂,离开了祁连山,一路风尘,回到了故土恩公祠。

此刻,原野和村子朦胧一片月色,变得辽远而苍茫。连回旋在恩公河上空的莺歌,也显得雾幔笼罩含糊不清。

盛女朝碾盘跪下,磕三个响头,又仰望苍穹说:“基督呀基督,该下雨啦,下吧下吧下吧……”

然后,她起身把满桶清水倒在碾盘上,用秫秫毛扎成的扫把轻轻地刷,一步一声“下雨吧”,九步绕碾盘一周,转九九八十一圈毕。

碾盘被刷得干干净净,水渍映月,闪闪烁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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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刷碾盘(2)

风柔且轻,婆娑的树影中、宽展的场院里,长跪着不起的乡亲。他们紧盯着盛女晃动的身影,祈祷如咒语嗡鸣低回:耶稣基督,救世救人……

黎明时分,盛女的梦里黑云翻卷,一条巨龙啸叫腾飞。这龙金角、红睛、身黑、鳞白,在她头顶盘旋,旋起腥风、霹雳、电闪,瞬间龙箭般射下,搅得周天漏水像天河被捅破。如此往复,折腾得盛女大汗淋淋,活来死去。

盛女感悟此梦此景,曾有过一次,且丝毫不差。细想开去,是当年圣母升天节的晚上,她随梦夜游,在恩公河的波峰浪谷间,救回了放圣灯的桩子。

莫非桩子又碰到了坎坎?她猛地打个激灵,顿时满胸注铅,再无睡意。

清晨,门外依然热风似蒸。

天空高远,蔚蓝壮阔如海。

太阳尚未露脸,朝莲花山教堂、恩公祠祈雨的基督徒与香客,已密麻成阵。

盛女揣着噩梦,举止难安。有人圆说梦是反面,历书上显显标着“九日得辛,六龙治水”。鸡多不下蛋,龙多不下雨,当为“坎儿年”。

这天恰是公元1938年6月6日。

是夜,盛女刚合眼,便嗅到了浓重的雨腥。那条已经熟悉的巨龙,又在驾驭黑云,呼风唤雨……一如当年圣母升天节的晚上,依然是那道吉光引她走出噩梦。这吉光呈环状为七彩线绞成,赤橙黄绿青蓝紫,璀璨炫目。

她觉得自己仍如一片轻扬的绿悠南风,倒不失为一方乐土。

而今,涂着“红膏药”徽记的飞机常来骚扰,还撂过几次炸弹,吓得人心惊肉跳。

其中一颗在教堂前的训示碑前爆炸,整块大青石被崩了个天女散花。

唯碑面正中的四句训文完好无损:

保命铜钟,不得擅动。动了铜钟,无处逃生。

25.盛女圣为(1)

公元20世纪30年代末

莲池镇坐落在恩公河的对岸,也处在“锅沿儿”上。看着黄水直往“锅”里倒,此处却连地皮也没湿。

眼下,镇中的炮楼上已竖起了膏药旗,领头的日军少佐叫小野。

水围莲花山的第三天,小野的汽艇就上来了,歪把机关枪架在高处,刺刀明晃晃地乱指乱戳,抓人抓夫派粮派款。朝后,小野像剔菜苗儿,每日两上莲花山不误,一茬儿一茬儿地剔光了十五至六十岁的男人,还掏尽了乡亲们的吃食,细粮做军用,粗粮喂战马。

莲花山成了水围的一座空营,困守着老弱病残,上千张嘴嗷嗷待哺。人们饿绿了眼,开始捋树叶儿挖草根充饥。

也就在这时,盛女又重操绝活儿,捏泥玩儿,换玉米,磨成糁糁儿救乡亲。一口三尺大锅,从早到晚灶火不停,莲花山的难民每日都有两碗粥喝。

盛女初返故里时,万福祥专程来恩公祠,见了盛女只字不提那笔陈年旧账,一口一个盛闺女,还说桩子有将帅之相他早就看出来了。盛女清楚他的花花肠子,说:“你别绕弯子了,打开窗户说亮话吧。”

万福祥说:“我还是忘不了你那一手绝活儿。如今市面上走俏泥玩儿,不愁卖不出好价钱。”

盛女扬扬残指说:“我早就不沾泥了。”

盛女改变主意是邂逅当年万利来的小伙计毕天辰之后。

小野洗劫莲花山的翌晨,盛女撑筏沿恩公河漂流而下,黄昏时分到达螺湾镇。

沿途自卖自身的不少,盛女已司空见惯。

但在老街口遇到的一位,却令盛女驻足。

少妇呈跪姿,高绾的发髻上举株灯笼草。此草窄长似韭,色墨绿,不见枯萎,上面还半亮一盏天蓝的灯笼花儿。少妇长相不俗,虽倦容菜色,眉目仍不失清秀,其抽噎泣诉,更哀怨动人。少妇说:“谁能出钱救治我重病的丈夫和儿子,我就跟谁走。做长久夫妻,或露水夫妻,或老妈子,或使唤丫头都行。”

盛女眼见:有几块钢洋滑落到少妇的脸前,一只鸡爪般的手,托起了少妇的下巴,很认真地一拧,数点指痕便留在少妇的腮颊上。随之迸出的嬉笑很枯燥,像一串风干的老丝瓜在摩擦。

盛女觉得耳熟,定睛一瞧,竟是“穿大衫戴礼帽日牛”的海鸭子。

这些年,海鸭子一直在万利来当腿子。“腿子”一如现在的推销员,东南西北地跑生意,像不着窝的兔子。小野头次登莲花山,就是海鸭子带的路。当时海鸭子引盛女到僻静处,一脸神秘地说:“大侄女,你发财的机会来了。”盛女说:“你是没忘我的一手泥巴活儿吧。”海鸭子的头点成了啄米鸡,眉喜眼笑地说:“小野少佐是个泥玩儿迷。”盛女冷着脸说:“要是不跟日本人当狗呢?也管发财?”

这会儿,盛女见少妇拾了钢洋起身跟海鸭子走时,上前拦住说:“大妹子,你可不能是狼是狗都跟。我与这人是一个村的,把他的底,他连正奶孩子的媳妇都往窑子里送,你跟他会有好果子吃?”

少妇一脸迷茫。

盛女转身瞅着被一棍打闷的海鸭子说:“睁大眼看看这活儿,值不值你这几块钢洋?”

海鸭子紧盯泥玩儿的双目为之一亮,这是尊“圣女飞天”,制作精细,花团锦簇。对泥玩儿略通一二的海鸭子清楚,凭此物自己这几块钢洋在小野那里起码能打几个翻滚……他嗔脸掩住内心的狂喜,嘟噜一句:“今儿个不该我交桃花儿运……”连忙双手抱紧“圣女飞天”走了。

随后,盛女才知毕天辰是少妇的丈夫。毕天辰已在家卧病数月,原本就无啥家底,又遇上这场大水,人祸加天灾,使他家濒临绝境。

螺湾镇距毕家庄三十多华里。一路上云掩星月,细雨空蒙。

进了少妇的宅院,盛女闻到了丝缕肉香,疑窦顿生。毕天辰果然枯缩在床,听了少妇的泣诉,他涕泪交流,一股脑儿道出万福祥阴谋霸占三义和、加害桩子伯与盛女旨在独揽莲池镇的泥玩儿业。他还说了一个细节,令盛女振聋发聩:跟泥玩儿打了几十年交道,万福祥也能捏出个人模鬼样。当年盛女携桩子出逃后,万福祥捏一女一男入了迷,捏捏想想,想想捏捏,捏了毁,毁了捏,最后竟也捏得逼真逼像,连伙计们都能一眼认出一女是盛女,一男是桩子。有一次万福祥紧盯着掌心里的一对男女,眼珠子直朝外冒烟蹿火,他的手使劲一攥,这对男女遂成一坨泥巴,从他的指缝间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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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盛女圣为(2)

少妇随着毕天辰,骂万福祥一通狼心狗肺后,才记起给盛女做饭。慌着朝厨屋进时,毕天辰一声惊叫:“宝儿他妈……”

少妇打个激灵:“你咋啦?”

毕天辰双眼惶乱:“没,没啥……”

“那你咋呼啥?”少妇转向厨屋。

“宝儿他妈!”

“你到底是咋啦?”

“面,面缸扫几回了,你,你不是不知道……”

盛女连连说:“算啦,我不饿,别做了。”

少妇说:“我在路上买了二斤麦仁,熬碗汤。”

毕天辰猛跳下床,赤脚冲到厨屋门口,伸臂拦住。

少妇嗔斥:“你疯啦天辰?”

“宝儿他妈,锅里有……”

少妇闻到了肉香,张口嗔道:“有好吃的?还不该叫咱们的大恩人吃点儿?瞅你那点儿出息!”

“宝儿他妈,那不是……”

“啥不是不是的,知道你是小气鬼!”少妇拨开毕天辰的胳臂,闯了进去。

毕天辰如根糟朽的木桩摇晃起来,盛女忙上前扶住。

“肉哇?哪来的?”少妇欢叫一声,抄起勺子捞一大块。舀汤时,勺里的一块东西倏地化为利箭,“嗖”声射来,击中了她的眼睛、头颅和灵魂。

毕天辰大放悲声:“与,与其让狗吃了……与,与其叫别人吃了……还,还不如自己……宝哇宝,我苦命的孩子哇……”

盛女认出勺子里是一截细嫩的手指。她不由惊叫一声便晕倒在地,接下来是下身大出血。当天晚上,一个男婴便呱呱啼叫着来到了人间。

三天后,盛女即从男婴的脸形五官上,认定是海水清的孽种。她咬咬牙抓起男婴就朝尿罐里溺,被撞进来的少妇苦苦拦住。少妇抱着男婴说:“这孩子的大伯是海青天,他爹海桩子也是好样儿的。这孩子将来也一定是个人物,你如何能舍得?”

盛女心如刀绞,一腔苦水,她如何倾吐?她能倾吐吗?

后来,盛女仍执意不要这孩子,数次要溺死时,都被少妇抢夺终止。

少妇见苦劝无果,只好把这孩子藏了起来,任盛女如何相求,就是不肯说出下落。

最后盛女提出三个条件:一是她此生不认这个孩子;二是毕天辰夫妇不得对任何人说出这孩子的身世;三是这孩子不许姓海!

毕天辰夫妇一口答应。

这孩子便由毕天辰夫妇一手养大成人。

这孩子日后果然了得,就是后来的莲花山县委书记毕敬业。

26.盛女圣行(1)

公元20世纪30年代末

黄河大决口那年,盛女的摊儿在莲池镇街口刚一摆上,万福祥就闻见了泥气儿,像只尖鼻子老狸猫。其子面瓜亦步亦趋跟在后边,他双目依然如锥,直刺盛女的脸庞和胸脯。万福祥说:“盛闺女,山不转水转,咱爷儿俩又见面了,这能不是缘分?”

盛女说:“万老板,你这话说得就不沾边了。如今你在日本人那里是大红大紫,我是要饭花子一个,油水不掺哪。”

说话工夫,盛女出手了两只泥狗儿。乍看狗的头脸,一只极似万福祥,另一只酷肖面瓜。

万福祥和面瓜的脸上顿时涂了蜡。

仔细看,仍然是两条狗。

围观的人群中,波起“嘻嘻”响动。

盛女吆喝:“两升麦子,谁相中了拿去。”

时下粮食贵,一块钢洋一升麦子,万福祥当仁不让,丢下两块钢洋。顺手去抓泥狗儿时,不料被另一双手抢了先。万福祥脸上骤起阴云,猛然转身,一见抢先者,尴尬地嘿嘿一笑,满脸阴云随之散尽。

是日本鬼小野。

两只泥狗儿,小野一手一只。小野喜形于色,用并不通畅的中国话,对一只泥狗儿说:“你的大万的大面瓜。”又对另一只泥狗儿说:“你的小万的小面瓜。”

笑声哄起。

小野转向盛女:“你的土地爷的会捏?”

盛女点点头,抄起一坨泥,三团五捏巴,一个土地爷便跃然出手,还笑模笑样,憨态可掬。小野急持掌中,仔细端详,查不出丁点儿疏漏,竟爱不忍释。

小野急不可待地问:“你的‘千里眼’的会捏?”

盛女又是三团五捏巴,一个“千里眼”便出手了。

小野不禁喜上眉梢,连珠炮儿般的问:

“‘大刀门神’的会?”

“‘五路财神’的会?”

“‘福禄寿三星’的会?”

“‘八仙过海’的会?”

“‘降鬼钟馗’的会?”

“‘送子娘娘’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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