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不等他反戈一击,她忙不迭地把电话放了。
62.星相术(3)
这天一大早,她本着“自生自灭”的原则,让这只黑杆儿展翅恶老雕悄悄地飞来,再悄悄地飞走,考虑到白天影响太大,等晚上十一点以后再让武警的吊车过来,连根拔走完事。
但拔走了并不等于完事。
刚过半个小时,她接了一个电话,又是那个软绵绵、慢悠悠、如同来自冥冥上苍的男中音:“我说金书记金大人,你背后果然有高人指点啊!他的本意是息事宁人,官官相护,但你这高人毕竟是肉体凡胎,奈何不了天意神事。念及你为女流之辈,本星相师提醒你‘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你就死定了,连我都救不了你了。此刻我向你颁布天意:这黑杆儿大翅膀恶老雕能是你想拔就拔的?它除了送郭富贵上青云推你金果果下地狱外,还有一项重要的功能就是戡乱镇邪。有它在那里杵着,莲花山县就一方平安;没有它在那里杵着,你等着瞧吧,三天内有你金书记金大人好看的……可话又说回来了,本星相师此刻现世,就是为你指点迷津,让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何去何从全在你自己。”黑头说到此便放下电话。她顿时惴惴不安起来,他如何会猜中我的背后有高人?这是他敲山震虎呢?还是让他抓到了把柄?她拧眉凝思反复回顾之后,认定她与胡新国的关系没有疏漏之处,这位“星相师”到底是人是鬼?她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半夜,她开灯下床朝卫生间走时,一条黑花桑皮蛇盘卧在坐便盖上,吓得她魂飞魄散……
第三天她驾车上班的途中,车子突然莫名起火。等消防人员飞快赶到时,火势已不可控制,汽车很快就燃成一堆废铁。
就在她为“星相师”的谶语伤神恼火之时,电话来了,又是那个软绵绵、慢悠悠、如同来自冥冥上苍的男中音:“如何金书记金大人?让本星相师言中了吧?”
她轻喝道:“你是谁?竟敢在我这里装神弄鬼!”
他操着软绵绵、慢悠悠、如同来自冥冥上苍的男中音说:“别嘴硬,金书记金大人,我听出你的心虚了。人生苦短,拿你的宝贵生命做赌注,值得吗?”
她天生胆小,又被惊吓两次,此刻她心率加快,额头冷汗直冒。她随手抹拉一下额头说:“你到底是谁?”
“我是鬼魂……”
“你说啥?你不是自称星相师吗?”
“星相师,是我在阴间的官衔,我是饿死鬼、屈死鬼、淹死鬼三鬼合一的鬼魂……”
“告诉你!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在阳间时我叫杜铁山,是当年的莲花山县粮食局长,修恩公祠水库时你爹毕敬业逼得我走投无路跳了恩公河……”
她听说过杜铁山这个人,不由大吃一惊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活着在阳间受苦,死了不能让儿子也在阳间受苦……”
“你儿子是谁?”
“杜国君,他在你手下当镇长……”
她惊诧之极。
“金书记金大人,你只要关照我儿子杜国君,我就会保佑你平安无事。”这个软绵绵、慢悠悠、如同来自冥冥上苍的男中音,突然闪露出生冷的杀机:“你若为难我儿子,也就别怪我下手无情……”
对这个不知是人还是鬼的“星相师”,她慎思后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
于是,她始终没有向胡新国透露。
于是,她没有再为难杜国君。
63.天上馅饼(1)
公元20世纪80年代末
那天杜国君挟着那只沉甸甸的档案袋上路时,仍心有余悸。临来时海黑头一副高深莫测、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当然不清楚海黑头已经用自造的“重磅炸弹”把她的内心炸得七零八落,成废墟一片。海黑头为他打气道:“这次你放心去送,我保证她不会为难你……”他半信半疑地盯着海黑头,惴惴不安地说:“要真如您老兄所言,回头我们弟兄俩上景阳岗一醉方休。”海黑头乐得一拍大腿说:“光一醉方休吗?不与东北虎较量一番?”杜国君笑道:“你老兄不行,东北虎会把你一口吃下去,连一点儿骨头渣儿都不剩。”黑头更乐道:“那才是神仙的死法儿,叫快乐回老家。”两人就相视而笑,开怀大笑,无牵无挂地笑。
果然如海黑头所料,当他把那只档案袋放在她的办公桌上时,她的第一个动作是用对讲机通知外面走廊里的秘书:“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放下对讲机后,她盯一眼档案袋说:“多少?”
“十万。”
她做了一个简单的笑,笑纹很浅,笑意很淡,毫无感情色彩,使人感觉不出是惬意的笑?冷冷的笑?和善的笑?嘲讽的笑?是天真无邪?还是莫测高深?他顿时被此笑推进十里茫茫的云雾之中。
她问:“这是你钓鱼钓的?还是打鸟打的?”
他不由大吃一惊,这是现行官场中尚不太流行的黑话:钓鱼,是说接受主动上门的贿赂,取自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之意。打鸟,是说受贿者赤膊上阵索贿。后者如火中取栗,容易东窗事发,相对来说前者就安全得多。如今的受贿者通常的心态是想打狼又不想被狼咬伤。他笑笑说:“当然是钓鱼钓的……”
她保持着那个简单的笑:“俗话说浑水多生鱼。你们莲池朗朗水清,不是说水至清则无鱼吗?”
他简直要视她为官场“才女”了,她的意思是那些发达乡镇多民营、集体企业,谓之“浑水”,干部们才能浑水摸“鱼”。而莲池是贫困乡镇,几乎没有企业,朗朗清水何来这么多鱼?他原以为她这顶乌纱帽没准也是靠脱裤子脱来的,不过尔尔,何谈才学文章?万没想到她竟如此老辣。是她自身老辣?还是背后有人精心打造的结果?抑或兼而有之?在她这一路黑话面前,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她收敛了那个简单的笑,说:“你在郭富贵的手下当了这么长时间的镇党委书记,该懂规矩的,不明不白的……”她省略了下边的“钱”字,她似乎对这个字特别敏感,也特别忌讳。她把那只沉甸甸的档案袋朝他跟前推了推,说:“我这可不是为难你,莫怪我不给你面子哟。”
他有点儿慌了,忙说:“金书记,我佩服您。我也明白您的意思,您这叫取之有道,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东西绝对安全……”
她直盯着他。
他说:“即便是自愿上钩之鱼,也是为饵而来,无饵之钩是钓不上鱼的。若饵出了问题,或不合鱼们之意,也会遭鱼们群起而攻之,这也就存在着不安全因素,不知金书记以为然否?”
她点点头。
这一关过了,他暗暗松了一口气,随手拍拍档案袋说:“而这是天上落下的馅饼,谁吃谁不吃,谁吃多谁吃少,天是不会发难的,也就不存在任何危险因素。它是安全的……”
她惑然望着他。
他清楚她是等他进一步解释,便直言不讳说:“这是恩公祠水库基金款,而这些钱一部分来自民间捐助,一部分是从国家扶贫口直接拨下来的,与县财政、地区财政、省财政毫无关系,这还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她问:“这水库基金的监管方式?”
他说:“来自民间捐助这部分,无所谓管理,全靠我们道德约束。”
她差一点儿笑出声来,心想这不等同于将一条条香喷喷的鱼放在馋猫的嘴边?还能有个安稳?难怪海水牛强烈质疑为什么恩公祠水库迟迟没有动工,不用查这笔款没少跑冒流失。
63.天上馅饼(2)
“没有人下来查?”
“从来还没有过。扶贫款这块属条条管理,各级地方政府基本不管。这些年沿袭下来的方式就是每年年底将全年的用款项目造表上报,装进信封寄出去就行了。全国的贫困县、贫困乡镇成千上万,顾得过来吗?况且咱们用几个钱,九牛一毛。”
她不无愤慨地说:“这不是漏洞吗?”
这时,她桌子上的专线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胡新国的号码。她朝外挥了一下手说:“你先出去一会儿,我接个电话……”
他连忙起身退出,并随手将门关上。
她正好将水库基金的事儿对胡新国说了。他说:“关于水库基金的情况是这样的,上边年年成千个亿朝下拨。但用款面很大,撒胡椒面,撒完了也就算完了,没有人跟踪了解使用情况,漏洞很大。虽然是条条管理,但各级官员雁过拔毛。得了好处后,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说:“如此说来真的是一块馅饼?能吃?不扎嘴?”他说:“既然是馅饼当然是不吃白不吃,不过不能闭着眼睛吃。人家给多少你就张嘴吃多少?那你不成小孩儿了?你是大人,他们是小孩,你让他们吃多少他们吃多少,这个家得你当!记住了?”她发着嗲道:“记住了……记住了……你的话我没有不记住的……”他酸溜溜地说:“这个杜国君是不是你常在床上喊的那人啊?”她嘻嘻笑道:“是啊,怎么?你吃醋了?这会儿咋又不开放了?”他忧心忡忡地说:“你每次都那么动情地喊来喊去的,可别真喊到床上弄假成真啊……”她失声大笑起来:“你可给我弄清楚啊,这事儿从头至尾都是你的主意。我要是真与他发生点儿什么事儿,你也赖不了我,全是你牵的皮条!”他喝道:“你胡扯!你敢!我就那一会儿开放也是假的!”她听到他真来气了,就说:“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你是谁?他是谁?你咋将天比地?我咋会跟他有什么事儿?你给我省点儿心吧!”
放下电话,她把杜国君喊过来,指指档案袋说:“这个东西你先带回去!”
他这下急了,忙说:“金书记,您这是?”
她轻轻一笑道:“你别误会,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不过不是现在。”
他仍心神不定地说:“那您的意思……”
她收敛了笑:“我要了解一下恩公祠水库基金的规模情况,听一听有关方面的汇报。你还不了解我,我做事喜欢清清爽爽,糊涂官我是不会当的……”
他心里明镜一样清楚。对这个馅饼,她不仅要吃而且还要吃大块儿,这回他是碰到“硬茬子”了。他想让她吃,却不想让她吃大块,他想留着大块自己吃。她不吃,他沮丧。她要吃大块,他更沮丧。他讪讪一笑道:“金书记,张扬这事儿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我当县委书记的,了解一个恩公祠水库基金的规模情况,这不正常?很正常嘛!”
他驳斥不了她的话。
她将手果断一挥道:“就这样定了!”
“金书记,我的意思是您何必舍近求远呢?我向您汇报不就行了嘛。这里边的详细情况还会有谁比我更清楚?”
“你会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
“要是弄虚作假了呢?”
他底气不足地说:“咋会呢?不会的不会的。”
她紧盯着他:“要是会呢?”
“你处理我!”
“怎么处理?你先咬个牙印!”
“你免我的职……”
“好!你记住我是县委书记,在莲花山县我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都是小菜一碟。我想知道的,任谁也休想蒙蔽。我如果掌握了你对我弄虚作假的证据,就地免你的职!我说到做到决不心慈手软!”
他明白这下他被逼到悬崖边上了。这个臭女人倒是个高人,山外有山,我黑她比我还黑。这叫小黑遇到大黑,只好顺其自然,破财求安了。他只好一脸坦诚地说:“好!我佩服您金书记。您明人快事,跟您共事痛快!我如果对您弄虚作假,您免我的职我无怨无悔。可话又说回来了,我如果对您诚心诚意、毫无弄虚作假之处的话,您咋对我呢?”
63.天上馅饼(3)
她干脆说:“莲花山县副县长一职就非你莫属!”
他激动得涨红了脸,冲她连连作揖道:“金书记您真是明人快事!痛快!痛快!您提问吧金书记,您问哪儿我答哪儿!”
她说:“其实我就四个简单的问题:一是这个馅饼有多大?二是有多少张嘴吃?三是已经吃下去了多少?四是被何人所吃,是怎么吃的?”
他一下子愣住了,这个臭女人可真厉害呀。
她接着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还有一点儿就是,这个馅饼必须由我来分配!”
他的心骤然一凉:这个臭女人可谓出招恶毒贪婪之至。自己不过是穷折腾瞎忙乎一场,苦心做成的馍馍将被她伸手攫去,到头来落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他觉得透心凉,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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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海黑头的天才构想(11)(1)
公元20世纪80年代末
对海老的突然召见,海黑头既意外又兴奋。
这次没有去地委招待所另开房间,而是在海老高堂明镜的办公室里。
海黑头进来时,发现靠在沙发椅上的海老正闭目养神。他不敢惊扰,蹑手蹑脚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数分钟后,海老睁开眼睛,欠欠身子,冲海黑头点点头,并指指写字台对面的一张皮椅。海黑头会意忙坐了过来:“爷,您老这一段身体还好吧?”
海老淡淡一笑,没有正面回复,而是表情亲切地将话题引向写字台上的一份批件:“你看看吧孩子。”
对这份文件,海黑头并不陌生,是莲池镇政府关于录用他为国家干部的请示报告,将他定位于乡土拔尖人才。行文极尽吹捧之能事,诸如“自学成才”呀,“不可多得”呀,“难能可贵”呀等,杜国君曾私下让他过目过此草稿。镇政府的报告是写给县人事局的,红赫赫的大公章旁边,有杜国君笔走龙蛇的签字。县人事局没有录用国家干部的权力,因为是县委金书记交办的,也就顺水推舟地给地区人事局打了报告。海老的秘书一个电话打过去,地区人事局很快就批复了。
海黑头放下批件,望着面容慈祥的海老,声情并茂、热泪盈眶地叫了一声:“爷……”
海老又推给海黑头一份文件。这是地委组织部的红头文件,内容仅有几行字:“经地委常委研究同意,提拔海黑头同志为地委副秘书长(副县级)。”
海黑头捧文件的手瑟瑟发抖,泪流满面,喉咙里哽哽地泣不成声。
海老嗔道:“哭啥哭?你就这点儿出息孩子?”
海黑头拭泪而笑:“爷,您孙子明白朝下该做什么了。”
海老闭上眼睛:“你明白什么?”
海黑头一字一句地说:“该动手了,保命岗……对不对爷?您孙子没猜错吧爷?”
海老轻轻颔首:“再不动手就晚了呀,孩子……”
海黑头惑然地盯着海老。
海老说:“原因很多,让我下定决心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时不我待,我已经离休快十年了。因为恩公祠水库之事未了,这是我此生之心愿呀,地委主要负责同志理解我,还让我在地委大院指手画脚。但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毕竟年事已高,不能占着茅池不拉屎啊。其二是资金问题,恩公祠水库对莲州来说是天大的事,但是放在全省全国的大盘上就微不足道了,排不上位置就指望不上国家投资,但所需的五亿元人民币可是硬头货,这对莲州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啊,莲州过去拿不出,现在拿不出,未来的十年八年也拿不出。我曾动员社会广泛集资,搞了个水库基金,看看能否集腋成裘。实践证明是我一厢情愿,热脸贴在了一张张冷腚上,水库基金成了馅饼,鼻子长能闻到气儿的都想伸手切一块。我老头子没有瞎说吧孩子?”
海黑头的脸一下子变色了,连忙表白道:“爷,确有其事,确有其事!您真是洞察秋毫啊爷,您孙子就是打算向您汇报此事哩。”
海老说:“海水牛给省有关部门的一份情况反映批转到我这里来了,这几年水库基金从莲花山县扶贫款中切了多少?你是会计你告诉我……”
海黑头来了个一口清:“九百六十万,爷。”
海老对照一份材料看后点了点头,又问:“现在基金总额是多少?”
海黑头又来了个一口清:“两千一百六十二万七千四百六十五元整。”
海老紧接着问:“跑冒流失多少?”
海黑头急答:“八百二十五万。”
海老紧盯着海黑头,近乎一字一顿地质问:“此项基金管理条例的第一条是什么?”
海黑头白了脸道:“专款专用,不得擅动。您听孙子解释爷,您孙子管这多年账,可是两袖清风未沾一分啊爷。您啥时若查出来您孙子的手脚不干净,您立马毙了您孙子……”
64.海黑头的天才构想(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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