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入耳，当时好像天色刷的就暗了下来。

在这绿草青青樱雨纷飞的后花园里，我与数名梦幻般的少女同坐在花树下茶桌旁谈话，春光明媚，风清云淡，一直怀有不是现实但却本当如此的错觉。可是，看着面前伊集院静香的眼睛，她刚刚那句话犹如落雷一样在我心头炸响……忽然感到寒冷，那是一种从身体内部往外发散的冷意，冰寒彻骨――我绝对相信，不把内脏掏出来放在日光下曝晒，就无法获得温暖。

此刻，静香的美是犀利的。身体修长纤秀，肌肤如玉，前面斜刘海的短卷发，再配以瓜子脸庞，小小的嘴巴，风姿仪态怎么看都是纯洁清雅的大和抚子，嗯，和想像中全无二致。但被其转头注视的我，只会留意到那双慑人的大眼睛……瞬间仿如置身于金戈铁马的沙场。那眼里分明是长刀沥血的惨烈与荒烟白骨的苍凉！这无论如何与先前资料中所说――虽然出身习武世家，但天性喜静，与人为善，娇花照水，温柔婉转……一点儿都不挨边儿――这家伙，下一刻就可能毫不犹豫的置我于死地，然后饱饮我的颈血以解自己的消渴。

那是杀人者的眼神，我没有任何理由就确认了。拜其所赐，刚刚因为晴明那杯清酒而消失的紧张感已经完全回来，巨大的落差……啊，不对，已经不是紧张感这种程度。我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僵硬得像具傀儡，脊背和肩头好像压着巨大冰山，又冷又重，胸口气闷得要爆炸一样，稍微想动一下头，颈骨就喀喀作响。这个，就是百战轮回的杀气吗？在她面前，我忽然感到自己的生命如同寒风中刚伸出头的小草一样脆弱。

“不要吓到了她。小姑娘是我的客人哦，你们答应过我，在接到惠美的指令之前这孩子由我来处置的吧？”

如同一道轻风般，声音响起，身上的压力突然就消失了。

回过神儿来，就看到苍田惠美，哦不，该叫作晴明吧？他正对我淡淡微笑。

“哼，随便你。”

静香微微眯着眼睛，转回头去端起酒杯，不理我了。

“呼”――的一声，长长吐了口气，身体的感觉也回复正常。但是，再也不可能没心没肺的享受刚才那种悠闲。一时间，我也狠狠佩服着自己，来到这明显异常的环境中，居然还能呆头呆脑的和人家喝茶聊天而忘记掉本来事件已经发展到何等不堪的程度！难道，在先前的“冲动任性，头脑简单”这种自我评语里还要添加一条“天然呆”属性？啊啊――瞬间觉得人生已再无意义可言。

◇

“给……给我等等……晴明，刚刚她说的亡者，难道是？”

我深深看了静香一眼，然后收拾情怀，转回头，用还不流畅的舌头提出问题。

“转生之术的中断让她们付出了最大的代价。灵魂已经被吞噬消失，即使选择的合作者都是习武士家子弟，精神和肉体经过了最基本的锻炼，但那毫无作用。肉体还只是和以前的灵魂连接着，因而失去了灵魂的肉体同时走向死亡。然后通过术式形成的存在就支配着那已死去的肉体，行走于现世，在世界的修正中等待自身的终结。理解了吧，小姑娘？就是这样一种可悲的存在了。拥有着即便只是相当于真身十分之一但对这世界来说也是过于巨大的力量，但没有可供回忆的属于自身的过去，也没有能在这短暂生命中支配的能体会到外界的肉体，亦没有期待将来的时间。”

就那样面带着风轻云淡的微笑，述说着悲惨的生命形式，晴明伸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们先是喝着清茶，接下来换成了浓茶，然后换成了酒。但，还是连水的味道都感觉不出啊……”

忽然觉得如坐针毯。

我以活生生的少女姿态坐在这一群亡者中间，这件事情本身就显得过于狂妄了吧？

“那你和……和太阴呢？你们是生者么？“

“喂喂，小姑娘，不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真是善良的孩子呢！神将太阴确实算得上是生者，惠美却不是。不过，她们能维持住自我，也只是由于她们的存在方式非常特别。你知道的吧，惠美是阴阳师？而且她是施术者，即使术式被中断，控制自身的灵魂还是做得到的，她只是灵魂被冲断了与肉体的羁绊，没有被吞噬。而太阴的本体是少见的妖狐，本体的力量就足够和转生的不完全神将抗衡，所以她们才幸免于难。”

“我好像差不多明白了。那么，唱歌的是谁？”

“是我，神将天后。您能来，我就算完成了主人的命令，真是失礼了。”

右方的少女抬头，自我介绍着。乌黑的长发直垂至地面，整洁的刘海，精致五官，好像个瓷娃娃巫女一样。我的脑海中马上反应出其资料：源千华，二年e班，看起来是高傲冷艳的大小姐，实际上活泼可爱，天真好动，人缘极佳。但是……眼前这位温婉贤淑的女性……根本就对不上号嘛！在心里长叹着，我把记下的资料完全封印。

◇

“那是惠美的命令。在每天早晨，以既定的灵力频段唱出来，普通人是听不到的，但在人类境界之外又能产生共鸣的人就听得到了。也许这样就能吸引其来这里，然后……”

“然后？”

“――然后当然是将那有共鸣的身体占为己有。”

“啊？……也就是说，她想占有我的身体？呃……呸呸……是想夺走我的身体么？”

不自觉的说了脸红的话，把真相带来的刺激都冲淡了很多。

这就是引我来的目的？但我已身在虎穴，只好估且随遇而安……说什么都没用了。

“当然了，和我这甘于最多五天时光的生命不同，她还未想死去……而且那也只是她的第一步，小小的保险罢了，她的野望就连我这样的存在都感到震惊。虽然根据修正速度判断，我们这些伪英灵最多只能存在五天。但她并不甘心就这样失去生命和到手的力量，她要逆天而行，夺取一切，然后站立于众生的，体会一下掌控世界的喜悦。啊，就是说，她疯了，我们安倍家这最后几代都是疯子，尤以她最甚。不过就算她疯了，那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达成的目标。曾经有一个魔术师拜访过惠美，寻求合作，但安倍一族已经与另一个魔术师家系合作了数百年，代代的传人都是合作关系，而且那时作为家族的天才，安倍惠美与这一代的魔术师已经将伪英灵的转生成为可能，剩下的就是怎样逃避世界的修正这一问题。所以她拒绝了。那魔术师临走留下了一个消息，他说过只要得到一个人，别说将伪英灵留在现世，就算招唤真正的英灵作为使魔也并不是不可能。麻烦的是碰巧她还记得那句话，也记得那个人。”

我静静听着好像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怎么看都是野心勃勃的阴阳师运气实在差了些，不但术式被打断，成果泡汤了，还要连命也搭上，所以人家想要夺取我这合适身体的想法完全可以理解……切，我在这为敌人辩解什么呢？不过，听到后面的话时，我那兴起的一小点儿同情也刹那间荡然无存――什么嘛……无聊的人！也许两仪式听说后也会得出同样评价吧？

“阴阳师与魔术师，的合作吗？那么，那个魔术师是谁？还有，除了我的身体有些用，这件事好象和我关系不大的样子……你们家的阴阳师虽然野心很大，但我又不是救世主或抑止力那种东西，所以，您也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都这样了还关系不大……吗？还真敢说啊你，把大小姐的性格用在这种地方，小姑娘真是可爱。不过魔术师是谁我不能说的，因为master下过严令。阴阳师当然就是此身的安倍惠美，只是野心很大的话，那也并不是我如此心痛的全部。你知道吗，我们所处的花园，地下是魔术师的工房，堆满了书籍。而这面对圣堂方向的墙壁之后，是一座伸展向地下的十三层倒逆之塔，那便是安倍家的实验室。你看看这个就明白我的感受了。”

说罢，晴明忽然抬手一指，虚点向我眉心，我下意识仰头，但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忽然响起持咒声――本不生，如来，大誓愿，虚空无相！

脑海中忽然一晕，然后就看到了黑暗的房间。被很多门环绕着，巨大的厅堂作为陈列室，摆满瓶瓶罐罐――血，眼球，头颅，内脏，残肢断臂……在里面静静飘浮着，有残碎的器官，也有完整的婴儿，都是人类的遗体，看清之时，那厅堂仿佛瞬间已化为地狱，腹中传来强烈的呕吐感。场景忽然转向下方，沿螺旋的楼梯，第二层的陈列室稍小一些，但器皿中的物品全无二致，只是更加腐烂陈旧。再往下，每层都是这些东西，随着层数，年代也随着递增，直到最下方的十三层，一切已归于尘土，黑暗潮湿的厅堂内除了腐土便一无所有。整个倒逆之塔，完全是一条倒置的罪孽之路。

意识猛然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正紧紧握着双拳，呼吸粗重，嘴角已被自己咬破，流出了鲜血。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吧？虽然一直对什么正义使者的说法不屑一顾，但作为人类，那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

◇

“看到了吧，小姑娘？现在你能理解我的愤怒和悲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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