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后一仰,靠在瓷底涡纹髹漆衫木的座椅上,眺望栏杆外青天白日许久,复低头起笔提阅一件件文书。(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更新最快)。
“绊一跤也是好的。摔得重些才会知道疼。”他这么说给底下站着近侍听。
她才会长了记性。
才会完全地认识到自身的浅薄和天真,还有周遭世间的残酷险恶,才会一心一意地投靠于自己,来寻求庇佑和保护。
一心一意。
也就会像她,一样。
他起了笔,拖一拖青紫端砚的密实温润,将淬香金墨浸上,浸润。淡淡的雅致墨香弥漫开来,微恋吸上一口,不觉已是沉醉。
往昔情景似又眼前重现:
一袭素底粉花对襟襦裙,裙与夹襦配套,上衣下裳,白绢面色极淡,微粉点缀。长睫稍定,不理会眼角垂点一粒哭砂,红唇微抿,正静静地推手研墨。待他整理完一叠文书后舒意罢手,自小长于官家礼节习熟的她,方方才语:
“前两日与礼部员外郎薛二夫人一起走了走青宣斋,寻得一方端砚台,大人一日用下,可还喜欢?”
嘉佑二十七年秋,九月初九的南阳郡。
彼时的她登上南阳城郊全郡最高的六合塔,是如何虔诚地为某人,进香祈福,到一年后的今日,都失了意义。
留下一盘倾覆后的狼藉萎谢,多的是旁观,没人打扫收拾。她也就贪看着,侥幸着,留下在心底。悄悄遮盖过去,再锁上一把心锁。待到某日积攒够了光阴,被岁月磨砺到渐渐忘记了荆棘扎心是多疼。再去迎接化作完全的腐朽尘埃飘散开来。
不需要决绝,无法决绝。痴傻如她。自幼时攥紧他衣襟拗哭的那个冬夜起,这一生一世早已输得彻底,输了心。
说不要爱上,便不爱上。
如果可以就好了。
嘉佑二十八年秋,奉苻皇城地重阳会。她未能撑起笑意观到最后。
未有机会凝气挺直脊梁,一敛衣裾,笑绽如春花,玉腕轻抬地对他劝饮上一盅菊香酒,来敬贺兄长得美娇娘,赐婚重阳公主,当为金蹬驸马,皇族之间,表兄妹之间。亲上加亲。
那日,她遭下了药,落了胎。
之前。薛镜多少自恃聪明,以为即使不能出头风光。起码可以自保周全无恙。最起码,不会让不该发生的。发生。
在薛家是如此,入管家后,也当是如此。
不足两月的幼小生命,连她自己都尚且犹疑待着完全确定,周围地明枪暗箭早就对她虎视提防,眈眈相视月余。天真如她,竟会以为无伤,至少,重阳会前无伤。
却不知,靠着时光阴谋打磨炼算,年长许多的人人皆修成了精,独留下她一个人一心一意去踉跄追随另一人地脚步,看不清周围险要。待到事件真正发生,她才发现自己如此孱弱到不能自保,连任性挽留他的残存都是奢望。
她真是,太痴傻,且蠢钝。
薛镜昏昏沉沉地靠在来时的轿子里。稍清醒时刻听见轿帘外单晨不停催促轿夫再快些稳些和花清焦急地安慰:“就到了,小姐挺住……”她睁不开眼,身子晃得厉害,感觉下身一片滑腻温热,腹中愈加抽痉发痛,一阵阵,将颤手抚上已经用尽了力气。
还是保不了吗?
一瞬清醒,下一刻她又昏了去,黑暗中残了抹笑意唇角:难得花清这般心焚……
她却不知,当视线凝聚着轿底一滴滴血色,将奉苻皇城朱雀大街沿途开遍一路星点血蔷,几乎惊得随行花清忧心自责几欲昏厥,还是长年的镇定持稳占了上风克制下去。
花清掐紧了手中的绢帕,银牙咬紧不自觉:小姐,一定不能有事。
“大夫!”
魏帝听闻管夫人不适回府,特遣派宫中御医前来访诊。单晨将御医招呼进了内室歇息,隔白幔纱换上另一位事先备好地大夫问诊。花媛的柳眉气得几乎纠成一团,被花清和茯苓强按下。花媛咬牙分配众人快端热水,备布巾,里外忙乎开来,一步也停不下。随着薛镜一直意识不清,汗水浸透的面色苍白如纸,下身不止的出血染了轿子一路进室内犹不停,一匹匹白布进,一匹匹红布出的险峻,每个人的脸色都无比凝重花清眼中颜色沉暗无比。静待着诊治的大夫掀了幔纱,取针用上,废了一个时辰有余,方才罢手洗净,步出。
众人齐齐围上。
大夫摆摆手说:“无大碍,然气血亏损过多,需数日方可醒转,往后多加调理即可。”
“出了那么多的血,还说什么无大碍”急性子的花媛上前一步,冲着山羊胡子地大夫不顾一切地吼了出来。她服侍薛镜这么久以来从来未见过她家小姐如此病重,心一直颤到现在,那大夫处世悠悠的惯例口气让人不禁大为光火。“光光补气血就够了吗!薛家的小姐,管家地夫人,出了事情,你哪里能担待得起!”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地,身子下出得都是血……”连翘站在花媛身后,细声气地又加上了句,得了管家管福一眼厉色后又缩了缩身子躲着,小声嘟哝:“老爷也不回来……”
花清捏紧拳头不语,皱眉皱得厉害。
管福地面色沉得更难看了些,站在一旁却不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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