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隐之压低了声音:“张达当年,已知太平教难有胜算,可他仍锲而不舍,舍身赴义,他们叔侄,都是一样的脾气。”
柳风大惊,问道:“难道张松也知道太平教迟早会兵败?”
卢隐之言语一厉:“文远,你年轻气盛,又才学过人,难免恃才傲物,小看了这天下英雄!”柳风心头一凛,想到平日自己所为,确实皆如卢隐之所言,有些狂放了,可自己浑然未觉,还好今夜卢大人能对自己直言提点,否则若长此下去,难免深受其害了。
卢隐之抬头望向天间点点繁星,轻声说道:“当年,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张达面前一番侃侃而谈,想凭口舌之利折服于他,却羞愧而回,这些年回首想来,真是犹如一场梦般。”
卢隐之想及往事,感慨万分,谈兴大浓,缓缓说出当日隐事:“张达当年举事,也知时机未到,必然兵败,可他仍义无反顾,为的就是能宣示天下,民,不可欺,民,不可侮,广州乃南方要地,关系国之根本,他攻广州,屡败屡战,不仅仅是为了以此为基石,更紧要的,是欲以此为砝码,与朝廷谈判,要求朝廷减民之赋,还民之田。”
“当日张达与我争辩之时,张松也在他身边,所以相信张松此次进攻广州,多多少少也受了张达的影响。”
柳风哪料到其中还有这般隐情,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自己妙计成功,怎料还有这般隐情!
卢隐之自顾自的说道:“可惜太平教还是败了,我等虽枉自自诩为为国为民之人,可究竟如何做才叫为国为民呢?咱们剿灭了太平军,是对是错?大将军一心忠于皇上,是对是错?太平军如果是为活命而犯上作乱,又是对是错?”此时若是有旁人听了,一定惊得跳了起来,这堂堂一郡之首,天下敬仰的贤臣,居然说出这等大逆之言,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风心里乱麻一团,本来原先是很清楚的事情,而今却被卢隐之问得哑口无言。这对与错之间,好像已经模糊一片。
卢隐之突然扭头向他问道:“文远,这几万人你打算如何安置?”
柳风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未经他同意就已向张松答应了接纳降军的事,红着脸说:“下官打算将他么纳入屯民,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卢隐之点头说:“我也正是此意,这样总算给了他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等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田地,心也就安了。”
柳风叹道:“只是不知这屯田之策朝中议得怎样了?若是皇上没有同意,可真不知如何办了。”
卢隐之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了。”
柳风心道,眼下不信天也不行了,否则,这么些流民、降兵,岂不是把自己给吃了。
天已亮了。
柳风送去了连夜找来的一具上好的棺木和十来匹白布送进了太平军,刘大海一脸的哀伤,但总算还能明白他的好意,待他以礼,这多少让他心感安慰。
太平军在刘大海、关英的带领和安抚下,走出了军营,脱下了他们身上沾满血渍的铠甲,放下了手中残缺破裂的刀剑,他们的头上,都绑着白色的布条,整齐的排列在珠江河畔。
江边,张松正静静的躺在棺木中,棺木上,盖着那面青底金边的太平军大旗,棺下,堆放着太平军将士们亲手收集来的柴草。
刘大海颤抖着双手,将手中的火把轻轻放在了柴草上,火光冉冉而起,渐为冲天之焰。安息吧,教主,安息吧,弟兄们,他心中暗暗的祈求着。
这时,一阵悲伧的歌声远远传来,太平军的士卒们流着眼泪,齐声唱起了熟悉的歌谣,为自己敬重的教主送行:“
天道不公,正道难兴;
哀民之艰,怜我不幸;
食无粒米,居无所定;
万民同哭,天下亦惊;
且待霸王,力举九鼎;
荡平乱世,永享太平!”
柳风穆然站在一边,喃喃念道:“且待霸王,力举九鼎,荡平乱世,永享太平!”这万民期盼的霸王,今又在何方呢?
汉军士卒们披盔带甲,列着严整的队形,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群敌人,鸦雀无声,一片肃然。
叹看英雄,就此作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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