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虽然华北大地笼罩在战争的硝烟之中，在北平城里，倒是一片太平景象，前门大街，中华门，天坛，颐和园等地方仍旧人来人往，推车的，卖菜的，逛街的，遛鸟的，熙熙攘攘，各式人群充斥在大街小巷，偶尔可见背着枪的日本兵，穿着一身黑皮衣的警察随处可见。冈村入住北平后，对鬼子的兵营有了限制，不允许他们四处乱窜，所以城里的秩序安定了许多。穿着一袭长袍，留着五•；四分头，戴着夹鼻眼镜的肖鹏就走在人群中。从外表上看，他有点像家族没落的读书人，显得郁郁寡欢，弱不禁风，夹在腋下的小说又破又旧，走路的动作没精打采，谁也不会想到，他是北平城里，地下武装斗争的负责人之一，原来是燕山支队的副政委。他禺禺独行的离开人流，向着人群稀少的小路走去，这条路通向雍王府，他要在那里见一个人。山下奉文来到北平，就是这个人通的消息。特委指示，一定要弄清楚山下奉文来北平的目的，这样能判断出冈村的下一步行动。冈村太狡猾，当初他到北平，一个月无声无息，给上级造成了错觉，以为也是个无能之辈，结果吃了大亏。凭着感觉，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后背有点凉凉的，他装作书掉在地下，弯下腰去拣书，透过眼角的余光，看见身后影影绰绰，似乎有人跟踪。他站起身，慢慢往前挪步，像是无所事事。可是快走到巷口，他的身子像飞一样的跑起来，眨眼间，他就跑进了另一个胡同，然后进入了商场，从后门走了出去。但他不敢直接去接头地点，又转了几个圈，才走进了雍和宫的后门。这座他心目中的圣殿，上学的时候就没少光顾，当年红砖绿瓦镶嵌的屋脊，金光四射的回廊雕壁，经风雨的洗磨，战火的，已经面目全非。这个被文学家，尤其是老百姓贬得一无是处的君王，其实是中国历史上难得的好皇上，没有他的励精图治，惩治腐败，哪有后来的乾隆盛世，百姓们只会人云亦云，被那些无聊的文人所引诱，伤害了多少良才俊杰，愚昧使我们民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否则，一个小小的日本，哪敢有那么大的野心，想吞下中国。上学期间，为雍正是贤是奸，他写过几篇文章和别人争论，物是人非，空泛的辩论已成了历史，现在的他，拿枪杆子，远远多于拿笔杆子。从后门进去，走不远就是御花园，这里景色依旧，却显得冷落，错落有致的假山石旁，花木扶疏的流水边，偶尔有行人在流连。他穿过花园，来到了正厅，那里有雍正的正面画像。这个奠定了乾隆盛世的伟大君王，如果知道他的后人，不但丢了政权，连江山也要落入倭寇之手，不知会做何感想。肖鹏在画像前站了好一会，掏出怀表看看要到点了，才来到了约好的，侧面小屋，这是雍正当郡王，丫环们休息的地方，陈设简单，很少人来。他坐了下来后，掏出香烟刚想划火，又掐灭了，很为自己的行为害臊，在这样一个地方吸烟，本身不是无知吗？他站起身来，去看墙上的仕女画。上面的女孩，手拿针线，似乎在绣着什么，眼里微微含笑，显出一副烂漫之色。这图画让他想起了过去，眼里有些酸痛，幸亏接头的人来了，否则他真要对景伤情了。
“早来了？”来人问，帽檐压得很低，发音不太标准。
“刚到。”肖鹏回答。
“冈村已把冀州列为建厂的重点，得到山下的同意。他们在近期要对冀州进行一次扫荡，对华北的扫荡也在制定中。”
“这么说，西河是不能幸免了？”
“当然，鬼子决心很大，不消灭那里的抵抗力量，他们没办法建厂，你们要早作准备。”
肖鹏正要问他一些细节，耳朵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立刻意思到，这声音是奔他来的。“你别动，不管出了什么事，你走你的，千万不能暴露。”说完，他大步走出房门。果然，入口处都有人守护，领头的，就是跟踪他的人。
“哈，果然在这，看你往哪跑？”一个穿着警服，五短身材，脸上有一道明显伤疤的人向他走来。这一次他看清了，就是他，在他当学生领袖，领着学生游行的时候，俩人发生过冲突，他脸上的伤疤就是拜他所赐，看来这麻烦是跑不掉了。如果他硬往外冲，这几个黑狗子也未必能拦住他，只是那样一来，里面的人就可能暴露，这却是万万不行的。这个人对整个华北地区的情报工作所起的作用，是别人无法替代的。他一个人完成的工作，有时候是一个团也无法完成的，他必须尽全力的保护他。在这一瞬间，肖鹏脑子里迅速的转了一圈，并做出了决定。因此他不但没后退，反而迎了上去。“你找我？”
“挺能装啊，不认识我了？”对方露出了一脸得意之色，短粗的手指指指自己的脸“好好看看，我是谁？”
“不认识，谁知道是从哪个洞里钻出来的。”肖鹏讥诮地说。
“你骂吧，一会该你哭了。”显然对方是被骂惯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一点也不恼。“我叫武大龙，想起来没？”
“没印象。”肖鹏摇摇头。
“看看我的脸，这就是你留的记号，”武大龙不笑了，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像是一只受伤的狼。“你领着几个男生，为抢一个女孩，把我打到在地，我的脸磕在石头上，留下了这道疤。该想起来了吧。”
“是我打的，怎样？”肖鹏笑笑说，他见接头的人已经走了出来，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不肯离去，知道他不放心，决定不再纠缠了。万一发生变故，那损失就大了。“废什么话，跟你走就是了，你还能把我吃了？”
“哼，我要你加倍偿还，带走。”说完，他领头往外走去。
“带我去分局。”刚刚出门，肖鹏说。
“去分局？用不用去烤鸭店？你以为你是谁，还是学生领袖？我早调查清楚了，你后来参加了燕山游击队，是八路。”
“那就更该送我去分局了，你该得赏金了。”肖鹏嘲弄的说，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心理却暗暗吃惊，这下要麻烦，得费点脑筋了，原来想的办法不管用，得有新招。“咱俩是哥们啊，你这么关心我，下次再遇到你，我得请你下馆子。”
“你他妈的少贫嘴，一会到了分局有你受的。”武大龙恼怒的说，狠狠推了他一把，心里在盘算着，怎么收拾肖鹏，当初不是肖鹏救走那个女孩，他早就提升了，不至于日本人来了，才弄个小小的所长，谁堵了他的官运，谁就是他最大的敌人。这一次老天爷开眼，让他抓到肖鹏，不但可以报仇，还能授奖，说不定还能提升，真是一举多得啊。这么一想，他开心了。
“别高兴的太早，当心噎着，”肖鹏存心气他，撩起他的火，和他斗斗嘴，以解郁闷。大江大河都过来了，小河沟翻船，让他生自己的气。如果同志们听说，他曾栽在一个无赖手里，准有说不完的话。
武大龙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不搭喳了，一个劲的往前走，嘴里哼着下流小曲，短粗的身子挺得板直，到也显得雄赳赳，气昂昂的，只不过在别人看来，有点可笑。
肖鹏的眼睛在前后左右看着，一直寻找最佳机会，他不相信，凭他大名鼎鼎的肖鹏，会栽在一个无赖手里，会逃不出去。无论斗智斗力，他相信，这个武大龙都不是对手。日本人不是做梦都想抓他吗？他就要借助日本人的力量逃出去。在肖鹏的字典里，还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这种自信和狂傲是与生俱来的，给他带来很多麻烦，吃了不少亏，却一点也没改，否则他也不会从燕山支队出来。支队长是个老革命，一向对知识分子就没多少好感，他还这么狂，自然没好果子吃。不过到北平搞地下工作，到是让他开心，在这里他的聪明，胆大，心细都发挥了作用，短短的半年时间，他已经成了顶梁柱。他不时的抬起头，窥视着他寻找的目标，因为他相信，目标肯定会出现，诺大的北平城，不可能碰不到他想找的人。面对身边洋洋得意的武大龙，他真想骂他一声蠢猪。这样一头烂蒜，还想在他身上发大财，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毛病。看，救星来了，那是几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看他们那魁梧的身材，脸上的横肉，不可一世的目光，螃蟹似的走路姿态，不用问，肖鹏也能猜到，他们准是日本武馆的。也许还有浪人。鬼子占了北平之后，浪人大部分撤走了，肯定是怕他们惹是生非，给北平的治安带来麻烦，也怕和军人之间发生冲突。这些浪人，可以为军队做事，但也不大听从号令，属于我行我素那伙。这些人用完了，让他们滚蛋是最明智的选择，可也保不准留下一两个。肖鹏决定碰碰运气，利用他们一下。所以双方快要相遇的时候，肖鹏大声的用日语说起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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