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就在小野处心积虑的算计肖鹏,预报一箭之仇之时,肖鹏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正在张庄的后山上,看着吴兵训练新兵。那些刚刚扔下锄头的士兵,手里拿着枪的姿势真是千奇百怪,尽管吴兵一遍遍的做示范,他们刺出的动作还像是拿木棒子捅狼窝,或者像捣蒜。让他们趴在地上练匍匐,他们像是在抓蛤蟆,逮蚂蚱,气得吴兵一次次的吼叫,就差一人给俩耳光了。见过笨的兵,没见过这么笨的兵,吴兵几乎不想带了。肖鹏也实在看不下去,独自一人跑到一边抽闷烟。脸上的气色灰不琉球的,像是才从灶坑里钻出来。
自从彭述怀来到西河,他心里就犯堵,开始他还忍得住,后来就吵起来。然而看来真理并不在他一边,人家彭述怀干的很顺利,整个北部山区的抗日组织都建立起来,绝大部分都公开挂牌了,鬼子也并没有来捣乱,似乎默认了这个事实。老百姓的确被发动起来,敢造有钱人的反了,说话也大声大气了,很有点当家作主的意思。各级抗日组织,有条不紊的工作着,很是得民心。报名当八路的,参加民兵的,络绎不绝。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肖鹏错了。有这样的机会发动群众,为什么不干?特委郭刚书记来信批评了肖鹏的右倾,说他工作不够大胆,表扬了彭述怀的工作有魄力。这样一来,肖鹏更是成为孤家寡人了。此时此刻的肖鹏,太需要同盟者了,但是人的眼睛都是在看眼前的,谁又有透视的眼光?远虑者必是和者盖寡,这似乎是定律。
那天,王船山偷偷的进了一次山,大略和他说了小野到西河后的日伪军情况,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混乱的西河,由于小野的出现,很快就稳定下来,散乱的投降人员,重新找到了主心骨,这是肖鹏最不想看到的,也是他早早就认识到的,因为他知道小野有这个能力。小野整顿内部的同时,肯定在积蓄力量,准备给八路军致命一击。只是他什么时候动手,只有小野自己知道。他准备的时间越长,打击越是致命,这一点肖鹏很清楚。可是别人不清楚,却在认为小野没有这个能力,因为八路军壮大了,鬼子只能确保他的经济战线。当然,王船山是理解他的,他对小野的能力,鬼子的实力,一直有着清醒的认识。然而一个地下工作者,编外人员,理解除了能给肖鹏一些安慰外,又有多大的作用,谁会听他的话?记得分手的时候,王船山说:“做你能做的事吧,佼佼者易折,孤家寡人可不是好事。”这家伙到看得开,肖鹏也认为他说得对,只是一碰到实际情况,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臭毛病。
第一次和彭述怀发生冲突,两人都拍了桌子,那是肖鹏到西河以后,头一次发火,当时,把谭洁都吓坏了,她没想到一向嬉皮笑脸的肖鹏,一旦严肃的发起火来是那么可怕,简直是不管不顾,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那天是彭述怀到根据地后,召开的第一次党政军联席会议。他先讲了国际形势之大好,法西斯头子德国继莫斯科失败后,在斯大林格勒又遭到了惨败,90万大军土崩瓦解,连他们的元帅保罗斯都被俘了,战争的优势真正的转化到同盟国一边。在东方,日本的海军、陆军连连遭到重创,早已呈现后劲不继之势,内外矛盾在急剧增加,鬼子的末日不会远了。在彭述怀讲这番话时,肖鹏是佩服的,虽然这些消息他早已通过电台知道了,但他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因为彭述怀的嗓音极好,表情丰富,节奏感非常强,很是煽情,这在当时的高级领导中是不多见的。在他说话之时,下面的人群真是鸦雀无声。当时肖鹏在想:不愧是宣传部长,简直可以和戈培尔比美了。如果他说话的基调一直是这样,俩人也不可能发生冲突了。讲着讲着彭述怀的话音转了,他认为,既然国际形势如此的大好,中国人民大反攻的时机快到了,西河作为抗日的前沿阵地,就要率先举起大旗,引领抗日的群众走向高潮。肖鹏听到这,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什么不对,耳朵高高的竖起来,他要看看接下来彭述怀说什么。
“同志们,西河支队在战火中经历了严峻的考验,事实证明,我们这支部队是钢铁铸成的,冀州的领导是出色的,在鬼子的重重围堵中,我们没有被消灭,反而壮大了,有了不小一块根据地。我们要借助国际反法西斯斗争胜利的东风,极大的推动西河抗日斗争的向前发展。在根据地内,把各级抗日组织建立起来,充分的发动群众,为最后的决战做好精神准备和物资准备。”
肖鹏听到这有点懵了,彭述怀的话给他的感觉是,抗日的大反攻就要来到了,这和西河的情况太不相符啊!在西河,鬼子还占有绝对的优势,根本没有呈现败像。此时此刻和鬼子摆明了战场较量,似乎不到时候。世界反法西斯战场的胜利,只是带来一种趋势,具体情况还要具体分析啊!
“经过我和特委沟通,特委已经同意了我的提议,在西河的北部山区,共产党控制区域内,建立抗日政府的各级组织,实行共产党的一元化领导,巩固根据地。”
彭述怀说到这,有意思的停顿了,他要看看下面的反应。迎接他的,是暴风雨一般的掌声。作为在西河地区生活的每一个人,谁不想在自己的政府领导下生活、工作,谁不想早日看见自己的政府?彭述怀的话代表了大部分人的心愿,所以得到掌声是正常的。
肖鹏的脑袋大了,彭述怀的激情非但没有感染他,让他看到了一种可怕的东西:失败。“彭部长,如果我没有领会错,你是说,我们要拉开架势,和鬼子进行正面的较量?”
“是的,不是正面,是全面的较量。”彭述怀矫正肖鹏的话,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可以看得出来,他在给别人演讲的时候,自己首先被感动了。
“你认为我们的力量,能够和鬼子罗对罗,鼓对鼓的摆开战场,挡住鬼子的进攻?”肖鹏又说,虽然表情还是懒洋洋的,话语中的口气已经具有讽刺的意味了。
“肖鹏,你这话里有话,要反对特委的决定了?”彭述怀拿下了脸上的笑容,口气有些严厉了。“鬼子在冀州,一共只有一个旅团的兵力,处处需要防守。而抗日的队伍,经过几次反扫荡的锻炼,不但没有被消灭,反而壮大了,此消彼长你看不见?更主要的是,人民的抗战热情提高了,信心增强了,对共产党的信任增加了,这都是我们的优势。而鬼子厌战的情绪在蔓延,伪军失望的情绪在蔓延,这些你都看不见?在政治上,百姓们急需共产党来领导,没有自己的政府,怎么让百姓真正的信任我们?”
“我说的是军事上的实力。没有军事上的实力作保证,我们怎样建立政府?小野会看着我们建立政权而不管?我们总不能在鬼子的进攻下去建立政府吧?”肖鹏微笑的说。
“小野虽然回到了西河,在相当的时间内,他没有精力管我们的事,他们自己的屁股就够他搽了,等他把一切安排好了,理顺了,我们的各级政府已经建立起来。有了政府,组织抗日就更容易了,别忘了,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作为党的高级领导,看不到人民的力量,单纯的只讲军事,不能不说是一种短视。毛主席早就批评过单纯的军事观点。”彭述怀语气铿锵的说。
“不单纯的讲军事,不等于不讲军事。我们的政权,没有军事实力作保证,一切都是空谈。如果我们公开建立政府,所有的干部和积极分子就要亮相,一旦鬼子进行扫荡,这些人首先要成为靶子,我们首要任务就要保护他们。那么多的干部,积极分子,我们要抽出多少军队来保护他们?我们有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如果他们得不到保护,要么被鬼子杀害,要么变节投降,这样的后果是灾难性的,不管哪一种,对西河百姓的信心都是沉重的打击,不知道特委想没想过这个问题?”肖鹏寸步不让的说。
“这是恐日情绪。如果这番话在别人嘴里说出来,我不会感到奇怪,但是在你肖队长嘴里说出来,的确让我吃惊。”彭述怀讥讽的打断肖鹏的话,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在西河,谁不知道肖大队长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是抗日英雄。酒井扫荡的时候,鬼子的兵力是你们的多少倍?你肖鹏怕了?不是照样打胜仗?”
“那不一样。那时候我们没有包袱。有条件我们就打,没条件我们就走,我们总是占据主动。”肖鹏不屑一顾的说。
“你把抗日干部当成包袱?我看你的脑袋出了问题。”彭述怀生气了,口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他们是精英,在战争中,只会成为我们的臂膀。再说了,运河支队也不是当初的运河支队了,足足有一千多人和枪,这是一股谁也不敢小视的力量。鬼子没有大兵团,他们连山里都不敢进,事实不也在证明这一点?你为什么看不到我们的优势,而总是在夸大敌人的优势?我看你脑子真的出了问题,胆子越来越小了。”
彭述怀的严厉,彻底的激怒了肖鹏,使他完全忘记了对方是上级,和彭述怀真枪实弹的干了起来,结果双方都拍了桌子,如果不是谭洁等人的力劝,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只是事后另肖鹏想不到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支持他,因为大家都想看到自己的政府,想让西河像共产党宣传的,跟红色苏区一个样,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现在彭述怀要把这一切变成现实,谁能不高兴?再说了,他们也认为,今天的西河不同往日,运河支队很强大了,应该能够保护自己的政权。
会议后的肖鹏沮丧极了,他没想到这么多人背叛他,这么多人喜欢做梦。一气之下当了甩手掌柜,跑到军队中,再也不理地方上的事,玩命的去训练新兵,只是有些事他躲也躲不掉。彭述怀的政府建设工作进行的异常顺利,鬼子并没有来捣乱,为了保住这胜利果实,彭述怀提出,在张庄,靠山一带修建工事,防止鬼子的骚扰和进攻。实际上准备和鬼子打阵地战,这又是肖鹏不愿意干的。事情明摆着,放在阵地前沿的,必须是主力部队,新兵是守不住阵地的,而这些主力部队,是支队的脊梁,一旦和鬼子正面相遇,就可能刺刀见红,把这些人拼光了,运河支队也就完了。虽然他们和鬼子打过仗,说到底,也还是游击队,游击队和鬼子打阵地战,那不是找倒霉?鬼子的重炮一阵乱轰,部队就会遭受重大伤亡。肖鹏坚决不干,两个人又吵了起来。肖鹏指责彭述怀好大喜功,全不顾西河的实际情况,将来会把运河支队彻底葬送。
“你以为军队是你家的?你认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关心军队?军队的任务是什么?是保护老百姓,政府就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即使做出牺牲也是正常的。”彭述怀火了,他感觉到肖鹏的思想有严重的问题,很有点拥兵自重的军阀作风,在共产党的军队里,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此他的话说得十分苛刻,没给肖鹏留一点余地。
肖鹏自然掂得出彭述怀话里的分量,本来就白皙的脸,此刻几乎失去了血色。如果在上级领导的心里,给你打下这个烙印,你就差不多死定了。在中国,因为拥兵自重而被解除兵权最后尸首分家的,因为功高震主而不得善终的,数不胜数。作为熟读史书的肖鹏,比一般人清楚多了。他怔怔的看了彭述怀好半天,长叹了一声走了,按照彭述怀的要求,把杨万才的大队放在了张庄。
这两次争吵肖鹏都是大败而归,如果换了别人,要么撂挑子,要么找上级评理,肖鹏却不是这么做的。他只是不再管地方上的事,对军队的训练反而抓的更紧了,派出了很多人,四处打听鬼子和皇协军的动静,可惜,鬼子像是进入了冬眠还没有醒来似的,一点异常的举动也没有,任凭共产党在北部山区折腾。小野的平静使肖鹏更是感到不安,他知道这是假象,知道鬼子一定会攻打根据地,但是他不知道鬼子的胃口有多大,是一般性的扫荡,还是毁灭性的报复,他怕的是后一种,也认定会是后一种。那么鬼子为什么没有任何动静呢?如果鬼子有大的动作,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大部队的调动是不可能瞒住所有人的眼睛。肖鹏迷惑了,心里更是感到不安。此刻,身后的喊杀声不时的传来,跑步声也时起时浮,肖鹏不用回头去看,那参差不齐的喊声,那和下饺子差不多的跑步声在告诉他,这支部队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会。这样的兵上了战场,只能成为鬼子的靶子,听见炮声,不尿裤子就阿尼陀佛了。不知道鬼子什么时候进攻,能给他们多少时间。
肖鹏一支烟抽完了,感到腰部有些发酸就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正要往训练场走,一阵枪声从远处传来,他收住了脚步,像枪响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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