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等到银丝完全绷紧就倏地收回尖锥,朝下方可能的着力点射去,人也跟着继续往下掉落。他手腕上的银丝不停收起、射出,并尽可能贴着塔身滑动,坠落速度不曾随高度而增加,银丝不停收起、射出,收起、射出,再收起再射出,直到他荡至塔底,银丝便改变方向射向堡垒的外墙,将人钓离悬崖。
少年张大嘴,瞠目结舌地见到黑色蜘蛛人在悬崖上搏命演出,那灵活的身手只有在动作电影才会出现。赞叹着看杰亚修斯最后在空中一翻,轻盈地落在悬崖边的矮墙上。
在最短的时间内,杰亚修斯翻上黑马,不须下令黑马就领着其他马迈开四蹄,倾全力往城外奔去。
当杰亚修斯的身影消失许久之后,两兄弟只能在巍立的塔顶上发出一声回响在群山的怒吼:「鬼娘养的!」
两兄弟的吼声清楚传入少年耳朵,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一路快马加鞭根本没机会问人,直到夜幕低垂,一行人才在蜿蜒的山路岔道上停下。
这样一路跑下来,要不是亚利跟莱恩又抱又扶,将少年整个人弄离开马鞍,他很可能这辈子根本没法再伸直双腿。被折磨成这样,自然一点东西也吃不下,也累得无法入睡。
夜色浓浓,璀璨的星光被蔓生的枝叶给筛得一缕一缕,跟着凄凉的风声不停摇摆。少年一边揉着发痛的肌肉,一边瞪着被山脉还有杂草挡住大半的星空,心想今晚杰亚修斯大概也累了,竟然没把周围的草清乾净,睡在这好像被草丛给埋住一样。
黯淡的营火边有两条人影,不用想就知道是杰亚修斯与普珞黛站在一起,虽然全身痛的要命,少年还是忍不住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一路走来,您总是在我最危急的时候伸出援手,而且总是在最紧要恰当的时机出现,让我能侥幸渡过难关。」杰亚修斯低着头,声音含糊的说:「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普珞黛发出轻柔的笑声,回答:「随便吻我一下就够啦!」
谈恋爱?少年张大眼等着要看好戏,但杰亚修斯却别开脸,岔开话题说:「已经确定是从皇宫发出的命令,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过有件事我很挂心。」他特意压低声音说:「有一群人袭击原本搭乘的客船,应该是山区的人。他们指明要找我复仇,说什么背弃亲人、叛徒的,还有杀父仇人……我想是因为我的长相,他们误认我是什么人。」
普珞黛问:「是不是潋族人?」
「似乎,就连雅陉家的人也把我当成潋族人,非把我的头拧下来不可。以我的了解,再怎么样,皇宫内的人也不会指使山区的平民来找麻烦,因为山区最不服帝国统治的地方。可以的话,请你也帮我查查这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我现在这个任务不允许任何瑕疵。」
发麻的双腿抗议地抽痛,少年疼痛难当的翻过身,眼睛赶紧闭上。杰亚修斯不发出声音的走向似乎熟睡的人身边,轻轻将滑落的毯子盖好。
普珞黛也走了来,拍拍杰亚修斯肩膀说:「天就要亮了,我先出发。你务必要保重!」
在普珞黛离开后,营火的光完全消失,少年不觉感到刺骨的寒风一阵阵刮动他的头发,瑟缩着把头埋进毯子内。不过闷久了就又感到呼吸困难,想探出头却又冷得受不了,直到那股熟悉的温暖又进入毯内,他才不用不时要挪动发痛的颈子。
这次非常确定他的头正倚在两个高耸而柔软的地方,他稍微压上去就会凹下,清楚听见底下急速跳动的心跳声,万分确定他的头靠在什么地方,这下让少年全身硬。带着柔柔甜甜的香气,一双温暖的手缓缓按摩他冰冷的手脚,不知不觉他便沉沉入睡。
次晨,稀薄的阳光照亮不远处的山麓,让树林和岩石有着长长的影子。少年想不到能这样看清山峦的起伏,柔和的水气让山峦显得苍白而清楚,就像褪色的月历图片,他不觉看得傻眼。
杰亚修斯似乎笔直地站在营火旁一整晚,在爬上马背时,少年找不到机会问问普珞黛是去哪,前一天的事也只能憋在心里。杰亚修斯沉默的加快速度在狭窄山路上前进,在交错的山壁上找出不大像路的路来。
少年远远看着山脚下有笔直的道路以及运河,不知道为什么杰亚修斯要选这么难走的路,不只路难走又没乾净地方睡,啃了几天冷冷的乾面饼,连舌头都麻痹了。想抗议又怕被瞧不起,少年只能死撑着赖在马背上,不让自己摔到地上成为杰亚修斯眼中的蠢蛋。
狭长的谷地,堆叠的光滑石块间错落零星的杂草灌木,旁边还有山挡住强烈的阳光,难得出现比较宽敞的路,少年心中万分指望能休息一会再出发,但绷着脸的杰亚修斯却打算直接通过谷地,少年只有累得趴在马背上,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来传达无言的抗议。
山峦顶上的云奔跑不停,神情紧张的杰亚修斯突然停下,黑马嗅嗅空气,似有山雨欲来之势。
杰亚修斯要亚利带少年赶快前进,不出他所料,自后方涌来似曾相识的人群。
数十个持山区武器的彪形大汉在两个绿发剑士带领下,将谷地给包围住,不祥的气氛让他催促莱恩尽快将少年给送出谷地。
「卑鄙的罪人!」年纪较长的绿发剑士向他走近,声如洪钟却满脸鄙夷。「竟还有脸走在族人的土地上,听说你在占领外城的雅陉家兄弟那受到不错的招待,你也看过倒五芒吧?喜欢吗?」
杰亚修斯确定少年他们已经通过大部分谷地后,才漠然地回答:「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跟这人渣说那么多!」后方的人群发出怒吼,挥动武器朝黑马冲去。
杰亚修斯翻下马举起手说:「我不想跟你们为敌,什么五芒的我根本没看过。」愤怒的人群听不进他的话,挥舞着斧头缩小包围的圈圈。
阴郁的天空落下第一滴雨,啪然打湿豆大的沙块。
「闪电躲开!」杰亚修斯用力推开黑马,跃到半空中,飞越过人群冲向为首的两个剑士,高声质问:「就是要杀我也该让我明白原因!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连我挑哪条路都知道?」
年青的剑士唰地抽出长剑,吼:「该死的叛徒,知道又怎样!」
杰亚修斯灵快的闪开尖刃,在他后面的壮汉扑了过来,沉重的开山锤结实的打碎他原本立足的石块,雨水一滴接着一滴,浸湿了飞溅的粉屑。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山路转眼间滑溜异常,杰亚修斯的白靴喷满泥水,敏捷地躲开笨重但锋利的武器,不停在人群间旋回,企图打穿一条出路。
从装扮上他知道对他们而言这里比在河上有利,与体形不符的灵巧带着强大的力道,再加上只有经年累月才培养得出的默契,再坚硬的岩石也经不起他们的一击。
杰亚修斯试着射出腕上的银链,将自己吊离包围,但银坠在湿滑的岩壁滑下不能固定。无法逃脱的杰亚修斯一次次以极微小的差距滑过镰刀的刀锋,不停地吼着:「弄错了!你们一定是找错人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倒五芒的!污无辜的人算得上是一个剑士吗?」
「一切的一切,都在你的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年长的剑士话一说完,杰亚修斯不禁眉头深锁。
镰刀与斧头粗大的刃面组合出间不容发的阵势,将被逼到死角的杰亚修斯团团包围。年轻剑士手中的剑笔直穿过简直是预留的唯一空,迎面刺向杰亚修斯颈部。
当剑刺入瞬间旁边的斧头稍微退开,杰亚修斯抓准时机,一拳迎向眼前唯一的出路,肌肉柔软的手臂顺着剑脊滑过,肩膀一拧以些微的差距避开要害,腕上射出的长针刚好在剑柄上点了点。
看人毫发无损,青年剑士抽剑再刺。不料,收剑到一半,剑把部分松动的声音让剑士大为吃惊,动作不禁迟滞,让杰亚修斯趁机如游鱼般钻出包围。
但危机还没过去,年长的剑士看他落脚的地方,抢一步划出数剑,逼人退回被包围的地方。
当剑士出手时,旁边的斧头镰刀全会退开,杰亚修斯再次利用这样的机会喘口气,高声喝道:「以多欺少就算了,我连剑都没拔,你算那门子剑士啊!」
年长的绿发剑士瞪着他,甩掉绿发上的雨滴,满脸怨恨的说:「像你这样的人还敢讲规矩?」
「还以为你们是要教训我,所以比我多懂点道理跟规矩。你这样一声不吭把我打死,我哪知道自己做错什么!」杰亚修斯说话时手移往腰后准备拔剑,转念一想,改以魔法取来一把发着青绿光芒的剑。
无路可退,连什么原因都不知道,真是可笑的决斗!
杰亚修斯还来不及拔剑,年长的绿发剑士的剑已迎头劈来,他左手反握剑柄,作出格挡的动作,但最后一瞬间压低身体往前迈出一步,钻入对手攻击范围之下,同时转身向外回身猛扫,剑鞘结结实实打中绿发剑士的腹部,痛得绿发剑士抱着肚子无法再进行攻击。
杰亚修斯收起剑,说:「我不会要你的命,也不想要你的剑。我只想知道是谁指使你们,又是怎么知悉我的路线。你们到底是忠於什么人?」
「你这种人!你哪懂得、哪懂得--什么叫做忠!」一名握着长柄镰刀的老人脸上纵横不知是雨水亦或是热泪,嘶吼:「能亲手将大逆的叛徒碎尸万段,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莫名悲伤的声音,强大的情绪让杰亚修斯心头为之一震,不觉反应迟缓,一柄利斧呼地擦过他的额角,沾血的几丝黑发在风雨中飘入泥泞。
下一瞬息间,持斧的人自头顶至腹部出现一条笔直的线,噗地喷出血丝,叱一声整个人变成两片,内脏也跟着哗然流出。
银坠以优雅的弧度回旋,风雨声中飒飒声响不绝,发着银光的丝线所至之处,呼叱数响,奔流出的血液便冲开还在活动的一具具人体,激昂的上半身啪地掉落在泥浆中,跟还在跨步的下半身永远地分离。
两个绿发剑士见情况不对,立刻挤开其他人,对杰亚修斯连剑猛砍。
其他人只听见叮当一声,在雨中迂回前行的银坠竟一前一后穿透两名剑士的剑刃。两颗头颅突然像陀螺一样地在颈上转动,直到一波波热腾的血将它们给冲离颈根,稳稳的以颈子啪然落地,表情连变也没变,冻结在惊愕的第一瞬间。
「杀了他!杀--」外人难以理解的情绪在最短时间内扩散开来,踩着同伴尸体流出的脏腑,每一个人疯狂的举起武器。
在杰亚修斯理解他所做的事瞬间,已经阻止不了身体的反射动作。
细长的链子在银坠带领下环飞在岩壁间,尚在呐喊的喉咙尽头发出不绝的泼喳泼喳声,刹那间狭长的谷地下起漫天血雨,那赤艳的雨中还有点点白髓喷出,在一片艳红上染出白星。
原本激烈的雨滴,不知在何时化得绵密,杰亚修斯喘着气无力的跪倒在地,眼前的尸体动脉仍喷着血,肌肉无意义的蠕动,外露的脏腑兀自在雨中冒着热气。
不再有声音的怒吼表情,还停留在那两颗绿发头颅脸上,未解答的问题已永远无法得到答案。
谷地两旁的岩石,以及绵绵的雨丝正沉默的吸走所有的声音,纯净的雨水冲得净遍地赤血,却冲不去满腔懊悔。
蓦地一声马嘶如利刃划过这片寂静,杰亚修斯呼地跳起,甫转身便迎上少年惊惧的眼神,刹时间如被掣雷重击,杰亚修斯的心脏以毫之距就要跳出喉咙。
全身硬的两人遥遥相对,杰亚修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怎会回头。
少年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看到杰亚修斯的正面,异常的熟悉感让他自心底战栗不止,他顾不得为什么回头,但脑中却浮起一幕可怖的画面。
黑暗!
无穷无止尽的黑,没有一点声音,那无所依凭的深沉,让人所有的恐惧倾巢而出。
被困在黑暗无尽的森林之内,麻痹的手脚沉重的在不明泥泞中拖行,无界无尽的痛苦紧紧渗入少年所有感官,质变成难以逃离的绝望。
就在除了绝望已一无所有的时刻,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黑衣,一模一样红得要滴出血的布,还有一张苍白毫无表情的脸……
森林内浓烈的尸臭味爆炸般黏附在嗅觉,双腿再次不听使唤的笨拙,少年踉踉跄跄地,以慢动作逃离那遍地尸骸,及残绘可怕的凶手。
杰亚修斯不禁要追过去解释,想不到脚底一滑,整个人重重摔进泥浆当中。
绵密的雨丝乍然间变成锐利刺骨的冰针,无情的打入毫无防备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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