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雨，落个不已。雨幕悄悄的吸走声音，带走血渍，也带走了答案。

黑马悄悄接近躺在泥中的人，用鼻子拱了拱杰亚修斯，过了一会后他才抬头，慢慢站起。

「管它的！反正他迟早该知道的事，早点知道也好。」杰亚修斯故作洒脱的讲完话，就抖掉身上的泥泞，但最熟练的上马动作却在泥浆中，连摔叁次才成功翻上马背。

惊惶的少年一见到亚利，便迫不及待的嚷：「杀、杀人了，穿黑衣的是个、个……」又急又怕的舌头什么话都说不清楚。不过亚利似乎了解他的意思，拉着他的手说：「他没对你做什么吧？幸好没出事，您果真是神赐福的救世主！」

「为、为什么要让这种人跟在我身边？他、他杀人，很、很多的人！」少年抱着胸口直打寒噤，亚利跪在瘦小的少年面前，仰起头望着发白的嘴唇。那关心的眼神给了少年些许精神，开口问：「他到底是谁？跟在我身边……不，他是个绑架犯！一定是的。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被他给带出皇宫，却都没人阻止？」

亚利低声说：「没人阻止得了，就像他当初自黑暗中出现一样，我们对他一无所知，即使他杀了我们最重要的人，还是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一阵马蹄声让少年喉咙间的话，硬生生全吞回肚子里，抓紧亚利的双手祈求保护。亚利暗中在少年腰带塞进一把精巧的小弯刀，示意不要再说什么。

当黑衣杀手接近后，少年难以克制的拉着亚利要跑，可是他若没人帮忙，根本无法自己上马逃走。最后还是在杀手监视下，由莱恩帮忙爬上马背。

出了谷地后，雨完全不见踪影。

在杰亚修斯心中盘算的虽只是个单纯的计划，但还不到十天，照计划进行的只剩下行程。

难道做什么都会失败吗？杰亚修斯对自己的无能生气，尽量逼自己往好的方向想，在他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同时，震惊的发现连行程也不能照他原有的计划。

官方铺设的通行大道一夜之间全面禁止通行，顿时小路上挤满赶路的旅人。

不想在人群间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为了避开他们，杰亚修斯只能选择更差劲的道路。接下来的路况坏到少年难以想像。

在崎岖的石堆间爬上爬下只是累而已，但要人像支壁虎一样贴着石墙爬到十几公尺宽峭壁的另一边，真是存心要他的命！

杰亚修斯跟莱恩将马都弄到河的对岸，离河面相当高的地方有一方巨石横亘在河上，少年只知道他们就是攀着石壁裂缝过去，没注意到那几匹马是怎么运过去的。

自称蜻蜓侠的少年打从心底希望自己是真的蜻蜓侠，翅膀抖一抖就飞上天空，带着亚利离黑衣杀人魔老远。

就在想乾脆跳进滚滚河流让水给冲走，还是走向黑衣杀手任他玩弄，哪种比较可怕时，杰亚修斯以轻快的步伐从回到少年身旁，说：「没办法用魔法帮你。我知道很可怕，不要往下看，我会在旁边。左脚先踩那块凸出的地方。」

没人能违抗凶残杀手的命令。无法翅膀拍拍直接飞走的少年除了照做外，也别无他法，深深吸一口气照指示移动手脚，一点一点的移向对岸。

啸声咻咻的狂风不停刮过巨石，底下河水冲撞岩石激起阵阵雪白浪花；如果这样摔下去，不知道是会在石头上撞死，还是被水淹死？万分恐惧下，才走几步，少年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手指在瞬息间开始下滑，不是无处可攀而是无力去攀，叫也来不及叫的整个人瞬间从石壁掉下，噗通一声沉入奔腾的河水。

杰亚修斯在最短时间内跟着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当两人浮出水面时，少年看到浸湿的衣服紧贴出完整的胸肌轮廓，开始死命挣扎。

少年脑海中都是黑衣杀手在雨中的恐怖的画面，湿淋淋的衣服贴出刚杀过人的肌肉轮廓，强烈的作呕感使少年拼命又踢又，唯恐那双戴白手套的手再碰到自己。但他完全打不过对方，最后还是被拎上对岸。

「有没有受伤？」杰亚修斯才开口就看到一把刀指着自己心窝，全身上下还在滴着水，少年全身发抖的大吼：「不要过来！」

两人在寒风对峙许久，杰亚修斯只好把人交给亚利照顾。亚利拿乾衣服给少年换时，头发滴水滴不停的少年深深懊悔，为何不在河中就把刀拔出来，在河中一刀杀死黑衣杀手？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光是看肌肉跟手臂长度就知道，亚利和自己加起来也打不过黑衣杀手，可是也不知道到底要把人带到哪里去，想着想着，少年不禁蹲在石堆上大声痛哭。

「我要回家！我要妈妈--」少年泪水四溢，时而啜泣时而嚎啕大哭，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让他回过神，发现黑衣杀手正要搂住他的肩膀，顿时惨叫着把人推开。

「滚、滚……滚开！」少年紧握那把小弯刀，顾不得危险地对着黑衣杀手挥动，在峭壁石堆上踉跄的后退。那个愚蠢的模样吓得对方不敢妄动，连忙说：「我不会过去，拜托你别再后退了！」

压根不清楚只差一步就要再度下水，少年仍挥着刀说：「你走开，不要让我看到你！立刻消失在我面前！」

黑衣杀手抿着嘴唇，嘟嚷一句：「消失就消失！」后，他的身影真的像飘散的水气一样整个化成透明，完全消失。

少年在震惊中被莱恩给拉到安全的地方，被送上马背，跟着上面看不到骑士的黑马继续在小路前进。

深怕一不小心脑袋莫名其妙就失踪，少年暗中观察黑衣杀手的一举一动，比之前更加谨慎。他清楚杀手每晚都会离开一阵子，这夜在黑衣杀手离开简陋营地后，马上抓住机会对亚利说：「我们趁现在赶快逃走！」

亚利握着少年的手，摇头不发一语。

少年天真的说：「如果我们不拿灯，这么黑他一定找不到我们的！」

亚利仍摇着粉紫色的头发，声音中充满恐惧，说：「不过，潋族人是使用魔法的可怕种族，他们自黑暗中汲取力量，手段凶残。听说……」少年聚精会神等他接下去，颇有难言之隐的停顿了一阵子后，亚利以柔和的声音再度开口。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句话说得少年心里飘飘然，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亚利，目不转睛看着发白的脸颊及柔嫩的丰唇。「听说，如果俘虏逃走被抓到的话，他们会把人的手脚四肢钉在巨大的倒五芒星上，让头垂下来，直到脑浆从……从七窍流出来。」

少年陡然打个寒颤，亚利细长的手指紧握在胸前，低垂的肩膀微微发抖说：「就算不拿灯，在黑暗中他看得比我们清楚。」

没错！在邦族旧王城地下迷宫，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中，当时还很崇拜黑衣杀手能在那种环境中活动自如，原来他是那么可怕的生物啊！自己竟妄想拿一把短刀消灭他！

当黑衣杀手回来后，少年连忙躲进毯子。但这里的气温简直是要跟他做对，寒风吹得他全身要结冰，肚子也冷得受不了。少年蜷起全身抱着肚子发抖，还知道要紧嘴巴，免得牙齿打颤的声音吵到可怕的黑衣杀手。

偏偏就是这样不幸，喜欢半途摸进人家毯子的黑衣变态杀人狂果然发现不对劲，隔着毯子摸一会后，钻进已经够冷的毯子内，抱住人搓揉少年的四肢。

在被杀过人的手碰到身体一瞬间，少年寒毛直竖差点惊声尖叫。他拼命闭紧眼睛，任着那双手在身上随意抚摸，他感觉到温热的手不断按揉自己冰冷的双腿，抱住他的身体温度越来越高，这么寒冷的天气黑衣杀人狂竟然还不断流出热汗，吓得他牙齿声响得更加严重。

「怎么回事，是不是生病了？」没错！就像电视上看到的，变态在动手前会极加亢奋，说话的声音更是温柔得像耳际吹过的春风。少年死命蜷起四肢，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喂，听得见我的声音吗？醒醒！」情况相当不对劲，杰亚修斯轻轻拍拍少年的脸颊，直到少年绝望得张开眼睛他才松一口气，问：「哪边不舒服？」

都什么时候了，会有人敢诚实回答「你摸到的地方」吗？少年摇摇头，但黑衣杀手已经一把将人抱起。

「是不是肚子痛？着凉了？」杰亚修斯注意到少年一直抱着肚子，便带人到静所在，安慰几句后就退开。

被当成拉肚子的少年一个人被丢在黑压压的矮林子深处，难过得泪都流不出来，呆站许久后只好往回走，再次用黑衣变态手指头喷出的水洗手。变态得无以复加，杀手沿途以魔法做出微小光点，还背着早吓得双腿发软的人走回营地。

等人躺进毯子平静下来后，黑衣杀手再次一个人离开营地。躲在毯子内的少年猜想他不会这么快就折回来，忍不住顺着摸出那把小弯刀，顺着之前留下的光点，准备找个地方埋伏。

黑暗中少年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希望也顺便看看杀手每晚离开是在做什么。

跟着光点走了相当远的距离后，突然在树叶稀疏的缝瞥到水波间一小截只到肩膀的白皙背影，距离太远看得并不清楚，等他走得更近，山石与树木环绕的潺潺山泉声中，传来一阵阵水花的声音，陡然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原本没有杀人意图，但一发觉洗澡被偷看的话，也许会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少年发觉问题严重性后立刻转身，冷不妨撞上站在他背后的莱恩，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的莱恩可能也看到不该看见的画面。如果被发现的话就一个都逃不掉！

在荒地虫鸣不已掩护下，少年拼了命往回跑，莱恩也寸步不离的跟在他后面，直到回到营地后他们才敢喘气。

可能跑得太急，少年脚上又肿又痒的，抓了几下更是痒得受不了，小腿上红肿得像是被毒蚊子咬了几百下，痒得他又是跳又是跺脚，连亚利都注意到他的蠢态。

倒楣事决不会孤单，杀手一回来就发觉异状，随手在旁边摘了几片野草捏成泥，要他坐下将腿伸出来，把草泥均匀抹在红肿的地方，并拿另一种大叶片的草仔细包起来。

当黑衣杀手低着头绑紧少年小腿上的草叶时，嘴里忍不住念了起来：「我真是太不小心，怎么让你碰到这么多毒草？」

从少年的角度看，垂下的长睫毛在白肌肤上好不醒目。

他握紧藏在背后的刀，掌肉已经陷入刀鞘上华丽的镂刻，内心却混乱不已。如果是男人的话，应该要抓住敌人低下头的机会给他致命一击；可是偷袭又不是好汉会做的行为。当他好不容易想到对付坏人哪管那么多时，黑衣杀手已经抬起头问：「有没有好一点？」

小腿被包得活像打上石膏，会好到哪去啊？看少年怔着说不出话来，杰亚修斯识相的默默隐入黑暗。

说也奇怪，被包得像猪腿一样的地方逐渐不痒了，但少了每晚要抱着的大暖炉冻得他受不了，不由得躲在毯子下辗转难眠。

包在脚上的草叶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洁白无垢的靴底无声无息出现在眼前，让躺在地面的少年吓一大跳。

「还不舒服吗？」

少年紧张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回答：「不，没事。」

黑衣杀手不大像要再钻进别人的毯子里，少年用有点发抖的声音说：「没事，你早点睡。」出乎意料，紧绷的脸突然绽开笑意，黑衣杀手发出清晰而苦涩的笑声：「早点睡？要我早点睡？」

乍现的灿烂笑容使少年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太阳出来了！」笑个不停的杀手讶异的停住笑声，抬起头往满天星光看去。

少年拍拍嘴唇，紧张的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再次没预警的微笑让少年脱口而出一声「彩……」，为掩饰愚蠢他马上钻到毯子深处不敢再探出头。

少年不知道黑衣杀手是否总算想通了，一脸冷冰冰的披上那件绿斗篷，拉下帽子后带人走上人声鼎沸的道路。平稳的路让马背不再颠簸，沿途的摊贩也有新鲜热食可以吃，当然，如果桌上卖的不是面就更好了。这样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走在小径上速度变快许多，在午餐前就进入繁荣的市镇。

虽比不上那座有皇宫的叫什么的城，但热闹的市场及随海风吹来的鱼腥味让少年兴奋不已，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落，各式各样认得出与认不出的商品使少年深深觉得看见满坑的人真好。

人愈多就益发阴沉的杀手默默领着路，直到停在一栋被围墙包围的大宅前才拉开帽子，满脸惊愕的望着敞开的大门。

仗着旁边人群川流不息，少年凑近黑衣杀手身边，专心打量这栋屋子。

外墙是以巨大平整的岩石堆成，上面涂成一片灰白色，墙内有栋看起来有相当规模的屋子，给少年一种跟他第一次意识到跑到不同世界时，所在的那栋大屋子相似的感觉，好像是那间屋子被缩小大半后给搬到海边来。

杀手脸上的表情显然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咕哝说：「连想放弃都会有阻碍吗？」说完就牵起少年的手往屋子走去。

一进到活像大卖场，人声鼎沸的屋中，少年顿觉得傻手气到快要昏倒，站都站不稳。一个嘴唇蓄着小胡子的年轻人走上前，问：「您好，须要什么吗？」

「这边是东神庙吗？」杰亚修斯又气又急的问。

「是的，至少以前是的。」

「东神官人呢？」「跑了。」

「什么！跑了？」黑衣杀手真的要昏倒了，少年不自觉赶忙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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