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妮在家无事可干。我们结婚的前几天,她问我:“我可以辞职吗?”当时我误解了她的意思,回答说:“你不是刚到那家公司还不满一个星期吗,为什么辞职?”她嗔视我良久,娇滴滴地说:“看来你还是不愿意养我。”原来她是想永久辞职,当专职太太。对此,我几乎没加任何考虑就答应下来了,在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里,我的收入不算最高,但房子已经买上了,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大事,供两个人的吃穿用度,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于是,她辞职了,但她依然住在她的租房里,直到结婚的那天,才搬进我们的新房。所谓搬,其实就是她人过来了,此外还有一大包衣服。
跟易容的那番谈话之后,我再也没跟桑妮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我的语言短促得连自己也弄不清是什么含义。养我……养我……现在看来,这句话里带着极端堕落的成分。
她在我的冷漠之中变得十分可怜。她是很善于打扮的,知道自己长着让任何一个有眼光的雕塑家倾心的身材,知道自己的脸蛋有一种美艳的、带着淡淡风尘味的魅力,同时又有一种能与人平和相处的亲和力。她懂得该在哪种场合哪种天气穿什么样的衣服。可是,自从我不亲吻她,拥抱她,甚至不跟她说话之后,她就再也不注重自己的形象了。头发常常是蓬蓬松松的,脸上也不施粉黛,连皮肤也显得粗糙了。
晚上我们分床而眠。我睡得很晚,这是我做作家梦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我拿着一本小说,在书房里认真阅读,并在精妙的地方作上笔记,还在页边上用三五个字写出我猛然跳出的思绪。我还想当作家,并非看重作家头上的光环,因为现在的作家根本就没有光环,除了少数人,大部分作家都很穷,大部分作品都是缺乏灵魂的奴才的呐喊,或者乞求为人家按摩为人家修脚趾甲的可怜的呻吟——可我只是觉得当作家才是我的命运。看得腰酸背痛眼睛发花的时候,我从书房走出来,经过客厅去卧室,看见桑妮还在看电视。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显得有些紧张,脸微微地侧着,似乎要看我,想从我的脸色上判断我对她的态度,可我很快从客厅消失了。
我跟易容谈话之后的几天里,桑妮还常常出门,我下班回来,屋子里总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我自己弄了饭吃,就像单身汉似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或者找朋友喝茶,或者去滨江公园吹河风,心里毫无挂碍,我没必要留下字条说明我的去向,我的身心显得格外自由。我和桑妮的情形,就好像一对男女合租了一套公寓,而且彼此都没有好感。我感谢这样的生活,因为它没有破坏我习惯了的节奏,没有从本质上改变我未婚男人的身分,因此我没有必要脱胎换骨地适应完全陌生的角色。只有想起冉带的时候,我才禁不住恶心而愤怒,我无法想像桑妮跟他在一起鬼混的情景。跟冉带鬼混过的桑妮,现在是我的妻子,这种定位让我羞辱!
几天之后,桑妮就不再出门了。只要我一开门,她就紧张地站起身来,想迎接我,又不知道是否应该,不知道我对她的迎接是不是反感,因此,她忸怩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迳直去了书房。我的手里,提着仅够我一个人吃的糕点,书房里有奶粉,冲上一杯,就可对付一顿,就可以让我一直不出来见她。
她是以什么为食,我不知道,电视柜下面,我留了一千元钱,可有天晚上我特意数了一下,一分也没花。
养她的人多着呢,她不需要我的钱。易容或许说得对,她对我已经没有爱情了,因此不愿意与我有任何瓜葛。
对此,我一点也不悲哀,我甚至希望生活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这套房子有一百二十平米,我一个住太大了,有一个活物在里面做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何况她成天呆在家里,小偷也不敢进来。
这天晚上,我正在书房里阅读一部充满恐怖色彩的美国小说,桑妮像影子一样进来了。
这是我在家的时候,她第一次走进我的书房。从她的表情上看,我没在家的时候她也没进来过。
当我感觉到身边有一个人的时候,吓得差点大叫起来。
我的异常举动使桑妮向后退了一步。
书房里用的是二十五瓦的台灯,灯罩压得很低,我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身影。
“对不起,”她说。
我很生气,并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要不是这本该死的小说,我也不会这么失态。我把小说一扔,站起来拉亮了壁灯。
她想找位置坐下,可是没有她的位置,书房里只有一把转椅。
我根本不想理她,因为我从她楚楚可怜的眼神里看到了肮脏的冉带。
我又坐回到椅子上看书。开灯不是为了她,而是为自己壮胆。
长久的沉默。
要是我能继续若无其事地读下去,我和桑妮关系的发展,恐怕是另外一种结局,可是我再没有被书中的故事所吸引。我分明知道这时的沉默是一场战斗,谁先开口,谁就认输。
我最终没能耐住性子。
“找我有事吗?”
尽管我没回头,可我分明看到了浮在她脸上的讥讽的笑容。她走到我的身边来,以漠然的语气说:“座位也不给一个?”
“自己去端张凳子来吧。”
她出去提了张翻板椅来,“不看书行不行?”她见我眼睛又盯在书上,这样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谈。”
她的冷漠和庄严吸引了我,我抬起头来。
她打开椅子,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坐下来。这时候我才发现,她为这次谈话做了精心准备,她的头发梳理得一丝
不乱,脸上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脖颈上戴着银光闪闪的项链,穿着连衫裙,只露出雪白的小臂。整个看上去,她像一个威而不怒的贵妇人。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有些慌乱。
“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我动了动身子,与她面对面,冷冰冰地说:“也可以这么讲。”
“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我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我从来也没认真想过下一步怎么办。
“你有三条路可选,”她凛然地望着我说,“第一是杀了我,第二是跟我离婚,第三是把我留下,慢慢折磨我。”
我仔细默想了一下,认真地回答她说:“三条路我都不想选择。”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她断然说了这么一句,长时间地不言声,像看自己身上突然冒出的一个恶疮似的瞧着我。“跟我成为真正的夫妻!”她终于说。她的脸上漾起嘲疯的微笑,好像跟她成为真正的夫妻,是她对我的恩赐,同时也是我的妄想。
“很遗憾,我更没有这个打算。”我淡然说。
她放在膝盖上的修长的手指一阵颤栗,“你想怎么办?”
“我只想弄清一个事实,”我站起来,慢吞吞地说,“你刚才说我什么都知道,其实不是这样,我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我走到她面前,由于我居高临下,神情冷酷,她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惧。“比如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答应跟我结婚?既然跟我结婚了,为什么还去找人鬼混?”她的神色起着微妙的变化,像有一条讨厌的虫子从她脸上爬过,可她又不能把那条虫子扔掉,便随着那虫子的爬动起着一棱一棱痛苦的曲线。最后,我不得不抛出那枚一直在我脑子里滋滋冒烟的炸弹:“你说你看到冉带就恶心,你跟她上床的时候,为什么不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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