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眷念山里妹、芳芳、慧子,他想回到街市里去,先到海滩去看看山里妹和爷爷,然后再到二把头那里去……
前些日子他是这么想的,可一些琐碎的事情缠身使他一拖再拖。这两天他决定找机会脱身,正想叫来强子交代几句,有兄弟来报,说芳芳小姐来了!冬生听了即高兴又担心,世道这么乱,一个女孩子走一两个时辰的偏僻的乡间小路,是多么得危险?一旦遇上歹人,土匪……冬生急忙地迎出了工地上的大棚,还好,不是她一个人走来的,她正下了黄包车在那里看工地上的光景。看样子是坐了二把头的车,那车夫和黄包车冬生认得,只是隔着老远冬生看得不太真切。冬生看看这工地太乱,便把芳芳带到了明真观里。
两人来到明真观里,芳芳刚坐下,冬生还没来得及给清老道人介绍芳芳,疤根就差人来说,他们的一个兄弟被德国人抓起来下到了大狱里,过些日子就要杀头。这个兄弟很冤枉,德国巡捕说他杀了德国人,所以他在德国人的监狱里每天都在大喊冤枉,那声音听了很是悲凉凄切。过几天德国的法官就要判他的死罪,如果找不到懂德意志帝国在青岛港对华人法律的人出来替他辩护,那么过些日子他就要在跑马场被执行绞刑,这个刑罚对中国的百姓来说太残忍刻薄了,远没有砍头来得痛快。问生哥有没有办法把这个兄弟解救出来?
生哥听了只得先回街里操办这事,他也没跟清老道人说明原委,弄的这个四百来岁的老道人莫名其妙。
在回街市的路上冬生见车夫拉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车,有些累,走得有点慢,他索性抄起车把,让车夫跟在车子的后面慢慢走去。自己拉着芳芳,边跟芳芳说着话儿边往街市里走来。
过了李村河是一段较长的行人稀少的路,芳芳嚷着教冬生停车,冬生问芳芳要干什么?芳芳说坐在车上说话不方便,要下来和冬生一块儿拉着车说话儿。冬生只得停车让芳芳下来。芳芳下来后她要拉车,让冬生跟在一旁走。冬生不知道芳芳是在调皮还是在心痛他,对芳芳道:“好妹子,你坐车行,这车你哪里拉得动!别看是空车,可是挺沉的。”芳芳嬉笑道:“生哥,不沉,不沉,小的时候我在我家院子里拉着玩来,你停下我拉拉你看看!”
冬生只得把车子给了芳芳,自己在外辕给芳芳拉套。芳芳拉着洋车――实际她没用力,都是冬生在用力罢了,她反而借着车子向前的冲力走起来更省力了,从外观看上去她在拉车,实际出力的不是她。
走了很短的一段路,芳芳开始有些发热,看样子要出汗。她从兜里拿出白绢子手帕递给冬生,冬生这时才发现她走累了,可能要出汗。于是问芳芳道:“怎样,累了吧?你给我绢子干吗?”“擦汗呀!”芳芳笑道。
“噢,我,我还没出汗呐。你呀,你是小姐,小姐天生就是坐车的,我,冬生,生下来就是拉车的,你看!”冬生说着来了年轻人的那股子狂劲,竟然端着车把,把整个黄包车端了起来。
那时的胶皮车轮刚发明制造,还没舶到青岛港上来。青岛港上的洋车都是铁架子、木轮、木把。别看那木轮是木头的以为它轻,那东西比起胶轮来要笨重得多,黄包车的总重量至少也得一百五十来斤。黄包车上那细细的车把,怎能经得住那么沉的重量?黄包车把折了,冬生看着折了的黄包车把苦笑不得,做着鬼脸。芳芳见状笑得咯咯的,老半天没背过气来。车夫从后面赶了上来,他老远就看见冬生耍得把戏,把车把弄断了。车夫并不生气,心里反而挺高兴,在修车的期间,他可以歇两天。二把头决不会埋怨他,因为这是他的宝贝女儿和这个青岛港上赫赫有名的生哥干的事情。车夫过来从生哥手中接过断把的车,道:“得了,生哥,芳芳小姐也不用坐车了,恁慢慢走,我先回去修车去。”
芳芳一边嬉笑着一边说道:“槐叔,你去吧,去吧,告诉我爸,我一会儿就回去了。”芳芳巴不得车夫离得远些,省着看见她在生哥面前撒娇。车夫听完芳芳的话自言自语咕哝道:“长不大得耍孩子,你的一会儿,几更能到家?得两个时辰。”
车夫前面走了,芳芳的那阵激情也笑过了,她缓了一口气,道:“可笑死我了。”不过样子还是很兴奋。两人走了一会儿,芳芳的布鞋脚背上的拦带断了。这些穿了几千年的中国式圆口布鞋,指望着鞋口上的那条拦带把鞋系在脚上,拦带一断鞋不跟脚,那鞋子只能趿着走。趿着鞋走路那多费劲,离街市还有将近二十里的路程,冬生看看天色不早了,他不是怕谁?他怀里的那把二十响盒子炮够那些土匪歹人忙活一阵子的,他怕在这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土路上,回去得太晚了饿着这位千金小姐。他看着芳芳脚上的那鞋,蹲下身来,道:“天不早了,还有这么长的路,我背着你走吧!”
芳芳巴不得,顿时喜笑颜开,把着的鞋脱下来提在手里,忙趴再生哥的背上,那动态象个可爱得小女孩。冬生驮着芳芳一边走两人一边说着悄悄话。冬生驮累了,芳芳就下来走会,两人驮一会走一会往芳芳家里走去。
日本商贸公司的眼线在侯七的操纵下,发展的人数越来越多。慧子抓侯七抓得越来越紧,牢牢地把侯七控制在手里,大有代替腾苍君的意思。
侯七也不是傻子,入了日本籍的他给日本人当情报特务,说到底自己是个汉奸喽罗。要想在日本人那里弄个一官半职,就得让日本人相信自己,不怀疑自己,那自己就得找一个靠山。这个靠山侯七想来想去莫过于慧子小姐了,这位日本小姐聪明伶俐而漂亮又有文化,说得一口好汉语,比前两年土匪炸火车时,跟生哥结干兄妹时流利得多了,一般的街市民众单就从语言上很难判断听出她是日本女人。慧子是侯七理想中的女人,这个理想并不单纯是慧子小姐本人的天赋,而是慧子家的雄厚财力,整个日本商贸公司都是腾苍先生的私有财产,这不能不使侯七眼馋,找这么一位漂亮的日本女人当老婆,以后受这么大的财产有享不尽得荣华富贵。
侯七对慧子动了心思,慧子的举动理所当然地牵扯着侯七的神经。冬生驮着芳芳,两人切切私语进了芳芳的家,慧子很快就知道了。慧子心里着实有些醋意,她想除掉芳芳的念头又一次在心底荡起,她找来侯七跟侯七谋划此事,这时的侯七心里明白生哥与芳芳和慧子间的关系,侯七也藏了个心眼,果真把芳芳除掉了,那么生哥慧子……他这不成了抬轿的了,白忙活了吗?于是侯七拐弯抹角得鬼弄慧子,说这事得谨慎,万一泄漏出去,被生哥知道了,日本商贸公司就无法在青岛港上立足了。慧子也担心这事万一走漏了给她在生哥之间引来麻烦,更惧怕她的爸爸藤苍君。她心里明白,因个人恩怨给她的爸爸及大日本帝国坏了事的后果。她只好先听侯七的,不急于立即动手,慢慢地等待时机。
生哥当天晚上就找到了疤根,疤根笑着对生哥说:“生哥,集市大了什么牲口都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说鸟,咱这兄弟就吃了这养鸟的亏。有人说养鸟费心瞎扯淡,闲出来的毛病。这事不是咱扯淡,而是事情出的怪诞,德国人荒诞。说实了德国人欺负咱们中国人。”疤根的话只擦了个边际,没靠到主题上来。生哥心里不急慢慢地在听,他知道一旦牵扯上了德国人事情就复杂了,就麻烦了。疤根忘了生哥路途劳顿,只顾想把这件事情说完,好让生哥早些明白,可这事又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明的,他一时又不知怎么说,先说什么好?生哥反倒不顾路途疲倦,安慰起疤根来,他从黑陶罐里倒了一碗水,端给疤根,道:“兄弟,喝口水,慢慢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白了,咱们才好想法解救。”
疤根接过碗来喝了两口,才发觉自己搞反了,生哥走了三四十里的路反倒给他端起水来,虽是兄弟没有主客之说,但也算是“反客为主”了。疤根有些不好意思,他把水倒满又递给生哥,道:“生哥,你慢慢喝,我细细地给你说……”
这位玩鸟的兄弟姓王,名字叫王训祥。早在明朝的万历年间,他的祖上就逃荒闯进了关东山。在东北老林子里没有多少地种,王训祥的祖上就开始狩猎。在没有火药枪的年代,人们用弓箭、用力气、用智谋抓住野兽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人们就想出了各种各样的狩猎方法。王训祥的祖上在老林子里住的年岁久了,他们学会了鸟语。
能听懂会说鸟语是件不简单的事,在这世界上真正听懂鸟语的人不多,即使真的有人懂,那也只有他自己懂,别人是无法判断和知道的。既然懂鸟语就不能闲着,必定要与鸟儿交流,人与鸟儿交流人就成了鸟儿的依靠,这毫无疑问,因为人能生产粮食,储存粮食,人的手里有吃的。有句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驯狮、驯虎、驯狼狗,这些吃人的动物不是为了口吃的被人们驯服了?王训祥的祖上开始驯鹰,那鹰驯得你教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
有一次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在统一后金的一次征战中被强敌冲散,躲进了老林子,藏在了王训祥祖上家的地窨子里。两天后努尔哈赤想走,但又不敢离开,惟恐追赶他的敌军还没有离去,潜伏在老林子外面把他抓住。王训祥的祖先听了笑道:“将军莫怕,我来给你看看追你的那些人散了没有?”
努尔哈赤听了这话好生奇怪,在这树木遮日的阴暗树林子里,到处都是遮拦,挡住了视线,看都看不出去,一切全靠耳朵听,你怎么给我看看追我的人散了没有?努尔哈赤正在疑惑,只听王训祥的祖上呼哨了两声,不多时在树林子上空出现了几只猎鹰,盘旋着落在了树枝上。王训祥的祖先唧唧喳喳地跟那几只猎鹰说了一会鸟语,那几只鹰儿分头飞去。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光景,那些鹰儿分别回来了,朝着王训祥的祖先唧唧喳喳地叫了一会儿,王训祥的祖先听明白了,鹰儿们告诉王训祥的祖先,在林子的北面有穿什么样衣裳的人,有多少,手中拿了什么颜色的旗子,什么样的兵器,有多少匹马。南面,东面,西面等说得清清楚楚。努尔哈赤根据王训祥祖先地叙述,经分析果然找到了自己的部下。
努尔哈赤很是高兴,这家伙,身边有这么个人,如同自己在敌人的头顶上,敌人的一切活动都在自己的视野中。努尔哈赤在每次同对方作战时,都是先让王训祥的祖先把鹰放出去,不一会儿就知道了对方的动向。这消息来得及时,来得准确,打起仗来岂有不胜之理?很快努尔哈赤就统一了东北三省及蒙古的东部地区。
接下来在与大明朝的争斗中,更是神乎其神,明朝的兵卒一动,努尔哈赤就知道,打得崇祯皇帝的将官们莫名其妙,互相猜疑,互相弹劾,互相残杀,最终大明朝战败了。倘若不是努尔哈赤消灭了崇祯皇帝军队的大部,李自成是进不了北京城的。明朝灭亡后,清朝进了关,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清朝平定全国收复台湾,王训祥的祖先们为大清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到了慈禧太后时期,王训祥的父亲就开始走下坡路走背字了。八国联军侵略中国时用的是洋枪洋炮,与大清军队手拿刀枪剑戟摇旗呐喊完全是两个场面。那洋枪洋炮叮当响起来声音巨大,枪炮一响震耳欲聋,什么走兽飞禽不被打死也会被震死。王训祥的父亲驯养的那几只猎鹰鬼灵着呢,它们根本就不往扛长枪的那些洋毛子头顶上飞,它们知道一旦飞过去,冷不丁叭的一枪就被洋毛子打了下去,成了他们的下酒菜。所以王训祥的父亲每次派出去侦察的鹰儿,都是隔着洋毛子的阵地老远,打俩旋就回去了。这情报来得肯定不准,情报不准打起仗来必然要败,慈禧太后老佛爷好歹还不糊涂,她知道那洋毛子的枪炮不但人怕,在天上探看消息情报的鹰儿们也一定怕,因为这些洋枪洋炮太厉害了。慈禧太后念记王训祥的祖上为大清朝立下过战功,因此没有治罪王训祥的父亲,仍把他养在宫中。
王训祥的父亲死了,慈禧太后便教王训祥来顶替填补继承他父亲的缺门。慈禧太后见王训祥人小,长得模样挺不错,不丑看。虽不是太监,也留在了身边。慈禧太后喜欢个狗猫花鸟什么的,便教王训祥驯着猎鹰养着群飞禽供她玩乐。
王训祥人小,不是太会处世,他无意中把大太监李莲英得罪了。在慈禧太后时期的清宫里,得罪了李莲英如同得罪了慈禧太后。北洋大臣李鸿章都不敢轻易得罪李莲英,进出皇宫都随时往李莲英手里塞着什么。李莲英是个聪明人,平时在他跟王训祥的接触中也暗中学了些驯鸟的语言和技巧。王训祥得罪了他后,他便去买了一只百灵养在自己的卧室里,每天在慈禧太后的画像前,冲着慈禧太后的画像教它说“老不死”,很快就教熟了。
李莲英悄悄地把他的那只百灵偷偷地跟王训祥的这只百灵调换了。那天慈禧太后老佛爷的心情不是太顺畅,她想到花鸟房里去散散心。李莲英等那帮子侍候老佛爷的太监们,簇拥着慈禧太后来到了花鸟房。笼子里的那只百灵鸟见真的慈禧太后来了,兴奋地抖动着翅膀,大声地叫着“老不死”,老不死是什么?百灵鸟哪里知道,它还以为每次叫完了都能讨些赏,李莲英给它些好吃的呢,没想到慈禧太后心情不舒畅,顿时大怒,大声吼道:“都给我扔出去!”这回倒好,李莲英得了慈禧太后的口谕,连同王训祥一并打出了宫去。王训祥被李莲英打出宫来后,不过四五年的光景大清朝就覆灭了。
朝代的更换,导致了社会的变迁;社会变迁给一些人带来了灾难,也给一些人带来了幸运。这是人类社会变化的规律。所谓统治,就是一帮思想超前的人团结集聚起来,建立强大的武力组织,用武力征服一切。武力产生权威,权威是天底下最具震慑的东西。
王训祥从皇宫里出来,没了生活来源,他利用祖上传下来的一技之长干起了鸟儿抽签算卦的营生。这营生好,新奇,招来了许多孩子和一些见识少的人的围观,有些人也撂上两个铜板,让鸟儿抽个签给自己算上一卦,寻寻开心。有些上了岁数的人和那些精明的人不信。但,游戏只当它是游戏,你拿来发财挣饭吃就不行了,人们心里都明白,这玩意儿糊弄人,骗钱。所以王训祥到哪里待的时间都不长,那阵子希罕劲一过身边就没人看了。他只得频繁地变换着地点,三变两变他到了青岛港这块神奇的土地上。
青岛港上前清的那些逃亡的遗老遗少多,这些贵族们手中有银子,整日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所以在青岛港上耍杂耍,变魔术还是有市场的。一个人糊弄饱肚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想指望着这点玩意儿养家糊口就难了。
王训祥在街头混饭吃,认识了一个变戏法耍魔术的老头儿。老头子老了,手脚不灵活了,变戏法时动作太慢,常常露出破绽引人发笑。老头子见自己不中用了,又见王训祥小伙子心眼不错,便把他的那套变戏法的手艺教给了王训祥,但是有个前提,王训祥得娶他的女儿养他的老。这事对王训祥来说真是天大得好事,打着灯笼没场找,天上下屎狗的命,王训祥岂有不应之理?好事归好事,王训祥迎进了过门媳妇后,也给他带来了不堪负重的生活负担,在街头耍杂耍,变戏法,耍魔术养活不了三口家。
王训祥只得丢弃了这一行,到处打零工挣饭吃,可他天生不是出力的料,很少有人雇佣他。王训祥虽然丢弃了街头耍杂耍这一行当,但他祖上传下来的听鸟语、驯猎鹰的这门绝活没丢,他在哪里他的头顶天空处总有一两只猎鹰在盘旋,他一学鹰叫鹰就落在他的肩头上。开始有人让他逗着玩给他两个钱,时间长了就没人逗了。
他常在港口码头的大门口附近玩这些把戏。生哥进出码头时认得他,他也认得生哥。有一次他几天都没弄到一个子儿,饿得实在不行了,见生哥、疤根、强子带着一帮兄弟从码头出来,便跪在生哥的面前求生哥施舍几个钱帮帮他,大伙凑了几个钱给了他。生哥说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长法,我们不能每次都帮你,你得找个活干。王训祥忙答到不是他不想找,是没人雇佣他。生哥问王训祥想不想到码头上出大力?只要咬住牙肯出力就有饭吃。王训祥告诉生哥,他到码头上验过几次工,人家不收他。生哥说只要你愿意干,这事由我来办。生哥立刻回到了码头找到了账先生,起初账先生嫌王训祥太瘦,不壮实。生哥笑着说等挣了钱吃饱了身上长了肉就壮实了。账先生见生哥说得在理,关键是看在生哥的面子上,把这个人情送给了生哥。从此王训祥成了生哥的人,在疤根的名下,生哥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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