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面上已有些薄怒,“这正室都没嫁过去,怎么能先纳妾?”
“可不是!那婆子还说年前收了一个通房的丫头,今儿又纳一个,还一脸得意之色,说‘咱们玉家是怎样的人家,多少名门大族想把闺女嫁进来做偏房,只人家大公子不肯,老夫人说大公子想得周到,收房的只是两个丫头,倒没什么要紧,若是纳了哪家千金,只怕日后正室嫁进来遭人轻视、受些闲气,所以才一概拒了’……我听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屏风后的樱宁紧紧咬唇,唇边泛起冷笑。
是呢!中州玉家,家大业大,她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夫,不就是有了两个妾吗?又有何大不了的?
裴家与玉家的长辈们相逢于微时,因投缘而结亲,到了如今,裴家衰落、玉家强盛,在外人看来,不,只怕玉家也是这般想法,她裴樱宁嫁进玉家,算是攀了高枝了!
外婆认为夫妻就应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母亲与姨娘自幼耳濡目染,加上又各自觅得良婿,自然是瞧不上玉家的所作所为,可如今父亲音信全无,母亲就算想是将亲事退了,但……
果然,樱宁听母亲轻叹一声,说不出的忧心忡忡,“昔日玉家要结亲,送了一对玛瑙桃形水丞,说是信物,一直摆在骊京旧宅的书房里,就算要退婚,那对象势必要送还给人家的,可如今宅子没了,相公也……唉,那东西不知还在不在……”
窗外,竹影摇摇,从糊着的薄纱透进来映在雪白的墙壁,阴阴翠润,生出几许凉意来。
十五岁的少女紧紧抿起如花的菱唇,美丽的唇角隐隐生出一抹拗强的弧度,那双望向窗外竹林的如漆晶眸,看似淡漠平静,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吱呀”两声,车轮稳稳地停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再朝前数十米,就是高大气派的骊城门口了。
骊京城的城门,分为皇城四门,内城、外城各九门,皇城四门内便是禁宫,内城和外城是前朝君主为加强城防,分别在圣武二年和七年花费鉅资、动用了数万劳力,分两次才修筑而成。
可笑的是,再牢固的防卫,也挡不住人心所向,国,还是亡了。
平日里,整座城门的吊桥高悬,四门仅开一门,专供来往商人、百姓使用,经过门前守卫盘检后,方才能入城。
驾着马车的大胡子刘五甩了下手里的鞭子,一转头,朝车内声如洪钟地道:“小姑娘,咱们就要进城啦!”
“嗯,太好了,多谢大叔一路照顾。”车里传来属于少女才有的嗓音,清雅柔软,说不出的好听。
“客气什么!你一个小姑娘家独自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凡事还是小心点的好。”
“我知道了,谢谢大叔。”
马车缓缓地驶进城门,正待接受盘检时,守城的那队士兵中,一个四十来岁、领头模样的魁梧汉子突然盯住刘五,下一秒欣喜地吼了一嗓子:“大胡子,你他妈的还活着啊!”
刘五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发现那人有几分面熟,却一时想不出来对方是谁。
“你个没良心的,我是郑石啊!亏咱们俩还在沙场上有生死之交,怎么几年不见就不记得了?”
“老郑!原来是你这家伙!”刘五喜出望外地跳下马车,那姓郑的伸手就在刘五胸膛上狠狠捶了一记,却又有说不出的亲热。
“这些年死到哪去了?你不是跟着瑛王殿下的军队走了吗?后来就没你的消息了,如今可还是在瑛王的军队里?”
“唉,老子可没兄弟你混得好!”刘五叹了口气,说道:“瑛王在先皇驾崩后就领兵去了西沂边关,你也晓得,瑛王功高震主,如今皇宫里的那对父子,不就是成天担心他造反吗?隔个几年就打着各个旗号削减掉瑛王的军队,老子所在的那支,前几年被调到玉陵受瑭王的指挥,瑭王那厮,可是个众所周知的大草包呀!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哪里会带兵?得,老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干了!”
郑石一听,差点笑出声,又谨慎地朝两侧看看,小声道:“咳,你呀,这直肠子的毛病总改不了,这可是京城,说话千万悠着点,大内的那些‘鬼’耳朵都灵着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进城,边走边说。”说罢,便跳上马车。
“好!”刘五也跳上马车另一边坐下,一甩鞭子,拉车的马儿“哒哒哒”地朝前跑去。
重逢的二人开始聊起离别后的经历,一时笑、一时骂,一时感叹、一时悲怆,一路上说得十分投机,直到来到一家客栈前,刘五停下马车,这才忽然似想到什么,转过脸朝马车内大声道:“啊哟,小姑娘,瞧咱兄弟俩聊得起劲,可忘了你了。”
郑石完全没料到这马车里还有旁人,不由惊讶道:“老五,这里头的是……”
刘五哈哈一乐,“这小姑娘是我半路遇到的,一个人千里迢迢到京城里寻亲,可怜呐……欸,小姑娘,快出来透个气儿,别闷坏了。”
郑石没说话却皱起了眉头,适才可是跟这大老粗讲了不少京里的秘辛,估计这车里的人也听了不少去,若是传出去,倒是不太妙了。
只见粗布帘子被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极清丽的脸蛋,面容光洁、下巴尖尖,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白瓷一般的肌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年纪虽小,眉间却散发着一种天然生成的从容气质,沉静淡泊宛如潭水。
只可惜呀、只可惜……虽然这一路上已经见过这姑娘的脸好些次了,刘五还是又忍不住打心眼里叹了口气,原因无他,全是因为这么美的姑娘,右颊却有块煞风景的红色胎记。
那胎记如婴儿手掌般大小,在那张清丽的容颜上分外显眼,于是,这姑娘原本出众的外貌便大大打了折扣。
就连郑石这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武将,瞧了眼这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脑子里居然也词不达意地冒出“暴殄天物”四个字来。
少女浅浅一笑,颊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窝,她避开郑石的打量,装不知道对方的心思,语气带着些微歉意地对刘五道:“大叔,不妨事的,还得劳烦您送我到西郊去呢!”
刘五奇道:“咦?小姑娘,你到那里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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