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和徐知诰对视了一眼,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意思,小心地走到徐温的面前,款款行礼:“丞相……”
徐温的脸色不是很自如,有那么一点点的沮丧和失望:“你还不愿意叫爹么?”
东华嚅喏了一下嘴唇,小心地斜过脸去看徐知诰。
徐知诰想要近前来解围,却被徐温犀利的目光钉在了原地,不敢往前挪步子。
徐温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作为家长的命令语调对东华说:“不用看你二哥,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东华知道徐知诰不敢近前是因为避免徐温的猜疑,为了不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陌生的父亲,战战兢兢地往院子外面去。
出了院门,是一条蜿蜒在半山腰的小道,寂静的渺无人烟,脚下的泥土也被寒冷冻得很结实,踩上去硬梆梆的,倒不如踩在松针和落叶上显得松软。
东华出来时候,并没有想到外面会这么寒冷,衣服添得少,被风一吹,赶紧攥紧了裹在发上的披帛,只露着半张小脸,看着前面徐温的背影。
眼前的父亲有着一个伟岸的身躯,大约是因为年轻时做苦力贩盐时风餐露宿造就的体格和气质,显得比一般的同龄人要更加的粗犷和豪迈。他的一举一动,透着警觉和精明,目光的犀利让与他对视的人无可逃避,一些事情想要瞒过他去做,没有一定的能耐,还真是不容易。东华格外的了解到了徐知诰这些年来的不易,父亲暴躁多疑的性格,加上超出寻常人的精明,除了柔顺和如履薄冰的小心应付,几乎没有什么办法能更好的侍奉他。
徐温大约是走得有些疲惫了,步子缓了下来,终于在山腰的一个院子前站住了脚,沉着声音道:“你过来。”
东华凝神吸了一口气,屏住了呼吸,挪到了他的身边。
徐温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枚钥匙,轻轻地插入院门上的锁里,拨撩了一下,将锁打了开来,径自抬脚跨过了门槛,见东华还傻站着,于是回头叫道:“进来。”
东华张望了一下四周,跨进了院子。徐温引着她进了正房,看着面前的大小两个神主,他的神情有些凝重,一时沉默开了。
东华抬眼去看两个神主上面的字,小的神主上写着“爱女紫云之灵位”,另一个神主上写着“爱妾琴妗之灵位”,小声的嚅喏着嘴唇念着。
徐温伸出手,将小神主取了过来,轻轻摩挲了一把上面薄薄的浮灰,向着那个大神主长叹着,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琴妗,我们的紫云回来了。”
东华看着徐温的举动,模模糊糊地了解了一些事情,怯怯地问道:“那个……是我么?”
徐温见她说话了,气息平和了一些:“是的,你的小名,就叫做紫云。”
“那……”那个叫做“琴妗”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么?
东华想再确定什么,徐温却已经取了香,点着了,递给她:“给你娘上个香吧,告诉她你回来了。”
东华上好了香,在藤编的蒲团上跪坐了下来,徐温也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黯淡的光线照在他略有些斑白的鬓发上,苍老的感觉不言而喻。东华有些感慨和心痛,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看见的父亲,竟已经老成了这般模样。他的过去,他曾经艰难的岁月,亦或是叱咤风云的日子,自己都不曾看到和经历,唯一将经历的,居然是看着他一点点迅速的苍老下去,直到离开这个世界。这一刻,东华突然对他不再抱有疑惧的态度,大约是血浓于水,不知不觉地,也就接受了面前的父亲,只不过让她叫“爹爹”,还有些张不开嘴。
徐温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仔细的端详起面前的女儿,像一个最平常不过的父亲那样,带着欣赏和欣慰的目光,让东华的身上心里燃起一丝暖流:“你不愿意叫爹,是因为恨爹么?”
东华说不清楚,只是本能地摇头:“我……我从来没叫过,不习惯……”
徐温点点头,那种通常用来逼视儿子们的犀利目光,并没有如东华以为的那样逼过来,相反的,柔和了许多:“也不怪你,是爹爹没照顾好你。这些年,你受苦了。”
“师父和师兄他们待我很好……”东华说到这个,心里忍不住揪痛了一下。
“现在,你心里一定很痛吧。”徐温长出了一口气,“选择回到爹的身边,就要和你的师父决裂,回到师门,又要和爹隔绝。这种选择是所有选择里,最难最苦的。难为你还能为爹考虑,爹年纪大了,儿子们不争气,你姐姐早已经嫁出去了,几个妹妹又夭折的早,爹爹身边能说话的,只剩下你了。”
东华垂着头,缄默着聆听父亲的心声,这感觉既是酸楚,又是陌生,忍不住安慰道:“我明白。”
“你二哥挺精明能干,但是到底不是自己的亲骨肉,有些事情全不能指望他的。”徐温淡淡的,像是漫不经心,可是话中之话,东华缘何会听不出来,“爹老了,往后陪你的日子也不多了。你方才回来,和几个兄弟还没见过,那群浑小子也是不会照顾人的主。爹会尽快给你择个门当户对的夫婿,爹也就放心了。”
东华只觉得心下一沉,敏感的神经纠结在了一处,嘴不自觉的抿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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