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外面才道了声是，然后静了片刻，又道：“三位婆婆，平王已从王宫回来，现在阁外，他要进来。”平王即是继位王刀平，沧宫主人，秦妃丈夫，男婴的父亲。
屋内如同刮起一道寒风，空气立刻冷冽。
扑通一声，水盆翻倒，热水溅得一地，那靠水盆的接生婆瘫软在水洼中，哆嗦着，惊惧的哭。不过没有声音，哭得很压抑，似乎怕别人知道。瘫坐地上的接生婆眼神变了数变，恐惧，绝望，继而凶狠，缓缓转过脑袋，把刀子一样的目光放在秦妃身上游走。剩下那接生婆浑身僵硬，眼睛发直，那手像钢钳般捂着男婴的嘴，似乎要把手按进他的身体里。男婴再哭不出声，只呜呜着，不一会小脸已憋的通红。
死一般寂静片刻。
瘫坐地上的接生婆已爬到秦妃身上，骑着她，把双手扼向她的脖子。突然，抱着男婴的接生婆目光一闪，尖叫起来：“不能进来！不能进来！会冲了喜！会带来魔！这是规矩，你去说，你去说，平……平王爷会答应的。”
接生婆说完，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身子一软，坐在地上。
外面是了一声，再无声音，传话去了。屋中仍那样静，抱男婴的接生婆转过头，发现另两个接生婆都看着她。有臊臭之气钻进鼻子，是骑在秦妃身上的接生婆，她觉得没了活路，心想：“不如一起死！”要掐死秦妃，不过她太紧张，被刚刚那一句突兀升起地尖叫吓得大小便失禁，全屙在秦妃身上，自己兀自不觉，又坐在其上。水洼中的接生婆也同样狼狈，不过她们都不觉得，她们断弦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难道她有办法？”她们不想死，在重重深宫过活了二十余年，她们只学会两个字，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如果想死，她们早就死了，死了千遍万遍。
抱男婴的接生婆说话了，有些咬牙切齿，她道：“我们还有机会！”
另两个接生婆像见到了神，连滚带爬的向她聚拢。三个女人把三颗一直被别人掌握的头颅放在一起，为保住它们，商量起来……
秦妃梦见了地狱，那里有无数狰狞的恶鬼，恶鬼们围着她的孩子。她奋不顾身，想冲进去救出孩子，可她太弱小，被数也数不清的鬼们推搡着，离孩子越来越远……
秦妃醒了，她感觉到，有手在她头上身上按摩，很舒服，这可能就是她醒来的原因。不过马上，她开始战栗，那些手很温柔，却是魔鬼的爪子，她知道，就是这爪子曾将她的孩子按在水里，让她的骨肉痛不欲生。
那些爪子很知趣，见秦妃醒来，便收了回去。
三个接生婆像三个死了不知多少次的冤魂，一排儿站在秦妃床前。屋中淡青光芒朦胧，映得她们的脸惨白又不健康。
秦妃看着她们，最靠近那个接生婆怀抱着她的孩子。秦妃浑身无力，动不得分毫，她苦毒的想，她要是能变成魔鬼多好，冲过去抢回孩子，然后把这三个下践的女人撕成碎片，让她们的血流成河，让她们下地狱，每天都抽筋拔骨挖眼珠……
见秦妃睁开眼睛，三个接生婆扑通跪在地上。抱男婴接生婆一脸悲伤：“主子您终于醒了。”
秦妃无语。
那接生婆咽了口唾沫，搂了搂男婴，似乎男婴能给她力量，她接着说道：“主子，我是忠于您，忠于平王。是玉王后让我杀了孩子，我们……我们本屈服她了……”
秦妃有气无力，她不想说话，却忍不住打断她：“你想说什么？”
秦妃的话像箭，射进接生婆胸口。接生婆张口结舌，好半天才重整话语：“我们保护这孩子，保证他长大，那时我们将他送回给您，我们……我们只想不死。”
瞬间，秦妃泪洒衣襟，她凄冷一笑，道：“他已经死了，你们杀的。”
秦妃的话，像铁锤，砸在三个接生婆心头。屋子气氛骤然紧张。屋子很静，三个接生婆把目光慢慢从秦妃身上移下来，慢慢放在男婴身上。
男婴脸色铁青，瞪大的眼睛没有一丝婴儿的纯洁清明，没有一丝代表生命的光彩，只是一双眼睛，一对冰冷的器官。
显然，男婴死了，是刚刚被接生婆捂住嘴窒息而死。
三个接生婆不知道，还想用他为自己的生命讨价还价。
抱男婴接生婆手一松，男婴摔落地上，接生婆仍是那姿势，另两个同样如是，三个女人如同雕像，一动不动。
秦妃茫然望天，天蓬中流动的青芒淡淡地照射下来，把秦妃一滴滴泪染成一颗颗青色宝石，流过脸颊，一刹那的闪亮后，消失在秦妃的衣襟被单上。
这一刻，屋子静极，似乎只有秦妃的一滴滴泪在闪动。
男婴的脸朝下，没人知道，他死寂的脸上，也有一对宝石在动。那对宝石就是眼睛。他一对眸子本是灰褐色，现在不知从哪里，突然涌出一点纯净的黑，渐渐扩大，直至整双眸子都黑如深渊，黑如宇宙。然后他的手指动了动，平坦的胸一鼓，猛吸进了一口气。他呼吸起来，脸色开始红润。哇一声，男婴又哭了起来，这一声尤如惊雷，在死寂的屋中，在屋中四个人绝望的心头，同时炸响。
抱男婴接生婆一伸手，再次将男婴抱起，翻过身，她看到无法置信的异像：一双深黑的眼眸，黑的如同镜子，看不透它的后面，却看到自己。接生婆被男婴眼眸里的“自己”吸引，那是一个苍老的，毫无生气的，衣衫不整的，疯狂的女人……然后接生婆看着“自己”渐渐消失，半晌，她才知道，男婴眼眸里的黑褪去了，男婴的眼眸又恢复成灰褐色。
屋子仍很静，男婴哭了两声，便寂然无声了。没人知道为什么，也许他觉得，他已不需要哭泣了。
接生婆和伸过头的秦妃仍在惊愕，她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事：一个男婴死了，然后他的眼睛变成黑色，然后黑色似乎有某种力量，然后男婴又活了，然后黑色消失了。
半晌，一个接生婆打破沉默：“我……我的神！他……他……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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