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吧！”

我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冷冷地注视着狄青山。我忽然发现，狄青山其实长得并不太难看。只是泛青发紫的脸色，说明他纵欲过度，浑然是个酒色之徒。

“桑勃凯，”狄青山说道，“把你弄到这种地方，有些委屈你了。其实，我也不希望弄成这样。但凡你配合一下，我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呢？”

“你叫我配合你什么？”

“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会不明白？”

“放弃采访白芸之死？”

“白芸的案子，实实在在，铁板钉钉，你还有什么可采访的？”

“局长大人，”我用揶揄的口吻说，“你说句痛快话吧，是不是怕我揭开白芸之死的真相，砸了你的饭碗？”

“胡说！我有什么可怕的？白芸喝的砒霜，既不是我给她买的，也不是我给她灌下去的。她自己活得不耐烦了，你怪谁？”

听罢狄青山的话，我故意放声哈哈大笑。狄青山沉着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但是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惊恐与胆怯。我敢断言，对于白芸的自杀案，狄青山一定是个知情人。

“桑勃凯，”狄青山接着说道，“把你弄进看守所，跟白芸的案子根本不沾边，你少生死硬拽。只要你把企图组织妇女卖淫的事交侍清楚，我可以考虑从轻发落你。”

“开什么玩笑！”

“桑勃凯，你可不要执迷不悟！我这里证据确凿，你赖是赖不掉的。”

“好吧！”我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你非要刨根问底不可，那我就给你讲个明白。肥吧的老板娘，是通过你老婆把人组织起来的。号召妇女卖淫，也是你老婆的主意。她叫肥吧的老板娘提供场地，叫我从凤凰城拉嫖客。她说你是柳莺县的公安局长，有她支撑局面，谁敢来查肥吧？她的条件是，赚了钱她拿大头，百分之六十。”

狄青山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用手指一个劲地点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承认，我是在撒谎，是在无中生有地往狄青山老婆头上泼污水。不过，对付狄青山这样的人，就得以其道还治其身。

“桑勃凯，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哇！”狄青山点燃一支香烟猛啄了两口，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重新坐在了椅子上，“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哪个庙里也有屈死鬼。反正有那么多人证着你犯有组织卖淫罪，不怕你不承认。”

“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你想跟我叫板吗？”狄青山一拍桌子，大声喝道，“来人呐！”

随着狄青山的吼声，进来了两名狱警。

“关他的禁闭！”

两名狱警不容分说，架起我就往门外拖。我拼命地挣扎着，回过头狠狠地瞪着狄青山。我要看看此时此刻的狄青山，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所谓的禁闭室，决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种与世隔绝的房间。当我被塞进去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一个一米见方的水泥洞穴。人被关在里头，黑古隆冬，站不能站，躺不能躺，只能蜷缩着双腿，呆呆地坐着。时间一长，那滋味真是生不如死。我也算是一个练家子，又跟大和尚学过坐禅。于是盘腿结印，参禅打坐，眼观鼻，鼻观心，以五停心观入定。

结跏趺坐而修禅，是佛教修持的主要方法之一。自菩提达摩来华之后，坐禅越发盛行于中国。几代相传，形成中国佛教一个特有的宗派。此宗以坐禅为唯一的修持方法，是为禅宗。参禅求道，重在觉悟真心本性。正如星云大师所云：参禅打坐，如同人在山中，山在眼中，此中有分别，但是又无分别。参禅又如人在山顶，山在脚下，是我登山，是山登我？此中有高低，又无高低。所以，看起来禅只是一个打坐，可是这一坐并不简单。这一坐，三千大千世界无边的法界，就在我这一坐；这一坐，凡圣俱泯，人我双忘，身心脱落，彷佛回归自己本家一般。安然的稳坐于自己的法性之座，和十方诸佛同一鼻孔出气，遨遊于法界性海之中，那真是无比自在的解脱境界。

然而，我毕竟是个凡夫俗子，哪里有那么高的修行？要想做到息虑凝心，究明心性，实在不容易的很。一闭上眼睛，往事犹如潮水般涌来，仿佛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想到的都是自己做过的错事，那颗驿动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跟大和尚学来的招数，不知为什么都被丢到爪哇国去了。但枯坐而不修心性，禅宗祖师称之为“守尸鬼磨砖做镜”。况且，坐禅之处是有讲究的，既要清静，又要空气流通。而这个罐头盒似的禁闭室，静虽是静了，却沉闷的几乎令人窒息，叫人发疯。头一天，我勉强地捱过去了。但渐渐就支撑不住，仿佛走火入魔一般，心中一阵阵的烦躁起急。

我想，我或许真的神经错乱了。我拼命地揪自已的头发，抓自己的胸膛，把脑袋死命地往水泥墙上撞。我感到有黏乎乎的东西顺着面颊流下来，那一定是血水，可我并没有觉出伤口的疼痛。我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炸弹，轰开这个犹如地狱的洞穴。我终于疯狂了，几乎失去了理智。我把衣衫撕扯成碎片，又一条一条地连接起来，套在了脖子上。我双手一用力，身体顿觉一阵瘫软。

这时候，我的眼前豁然开朗，艰熬的痛苦已消失殆尽，身心感到了无比的轻松。放眼望去，绿草如茵的原野，一直铺向天的尽头。我不禁朝前走去，油然感觉到了“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境界。蓦然间，我看见在一棵开着粉红色小花的芙蓉树下，婷婷玉立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那熟悉的身影，似曾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她冲我拈花一笑，我顿觉彼此默契、心神领会、心意想通、心心相印。于是，我喜悦地朝她走了过去。这时候，我听到了悠扬、婉转而又空灵的天籁密音——《白度母心咒》，我的眼前展现出了神秘的雪域高原，看见了最纯洁的圣湖——纳木措。她温存地牵着我的手，我们一同在这远离尘嚣的幻境，随着清风在纳木措的上空飞行。翠绿的牧场放着牛羊，幽蓝的湖水波光粼粼，高耸的念青唐古拉山白雪皑皑。此时，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灵魂离开了躯体。我觉得自己像一朵飘逸的白云，看透了尘世间的尔虞我诈，厌倦了疲于奔命的争斗，远离了庸俗的浮躁和奢华，以一颗平常心陶醉于飘扬着五色巾幡的仙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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