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夏秋之交。对于深圳来说,无疑还是盛夏之时,刚刚大学毕业,独自南下的王天罡正坐在深圳黄昏的街边草坪上,将近半月的求职简直是劳而无功。望着满街花花绿绿的霓虹灯逐一亮起,那些初到时的雄心壮志正在变得支离破碎,一腔都是沮丧之情。看看自己满是汗渍的衣衫,可想而知自己是如何蓬头垢面。身边大背包肮脏不已,满载的是不舍弃之的书籍,兜里皱巴巴的几张零钞是弹尽粮绝的先兆。“明天起,不能再高不成低不就了,不管什么工作,好歹先干再说。”正自寻思,忽听附近隐约有女子惨呼哭喊声传来,此处虽然面临大街,却是处在立交桥旁,行人稀少,两侧老街老巷子众多,王天罡正是找着了这么一块立交桥下过日。杂乱的脚步声、尖叫声夹杂着恶狠狠几个男人的喝骂声转眼到了面前,只见三个身着花短衬衫的男子又拉又扯地从左侧小巷中拖了一女子出来,那女子赤着一足,挣扎中翻倒在地,一男子便使尖角皮鞋毫不容情一脚踹在那女子侧腹。“哎呦”一声惨厉的尖叫后,那女子双手摁腹就地滚卷不已,另一男子嘴中叫骂,一手揪住那女子长发,用力便往上提。女子显然吃痛不起,两手已不顾腹部疼痛,只抱住那男子的手,高呼“救命”,那男子一声:“操你妈的。”抬起手来就是几个嘴巴。那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颜面,只见胸背起伏不休,遭击后猛烈咳起嗽来,不断吐出血沫。另二人各出一手,捉住女子左右两臂,三人就这样不管不顾要强拽拖行。过往行人不知何时居然已聚起十数人之多,不乏身强力壮的青年,却都远远的作了壁上观。三人边拖边打,那女子只是不停呼号,堪堪就要打王天罡身前经过。自幼崇侠尚义的王天罡哪里能够忍耐,“住手!”一跃而起,一把搂住面前男子的脖颈,那男子突然遭袭,本就身板干瘦,一下子便被王天罡扳得曲过身来,两手死死抓紧王天罡扼颈的右臂,却哪里能脱。王天罡在大学里可是体育尖子,田径、拳击、踢球是平素最爱。这种小混混平常是哪里都有,最是看不惯的,手上一叫劲,早把他甩到一边,正待转身去掀开揪发之人,才转过面来,便觉一阵巨痛,眼里金星乱冒,却是那人见王天罡出头,舍了那女子抢将上来,逢王天罡回身之际,重重一拳打在面门,跟着又是一脚踢过。王天罡只下意识般闪避,大腿后侧已着,顿时腿上一软,单腿就待跪低,脑子倒清醒过来。想要撑起身来,先前被袭的瘦子一双好尖的皮鞋已不住地交替乱踏过来,痛不可挡,唯有掩面护胸蜷伏于地。两人一阵乱踢,瘦子也累得气喘吁吁,兀自怒骂不休,好一阵子才听一男子道:“别管他了,快带人走。”那瘦子呸地一口唾在王天罡身上,又加狠狠一脚踢在臀上,这才恨恨地拖那女子去了。
大学期间,学校有许多兴趣小组,拳击小组的教练曾是全国比赛的冠军人马,王天罡天性好武,这种机会怎肯舍掉,从大一开始,足足跟进了两年之久,直到教练调走方罢,尽管业余,相关的一些基本功等项倒下了不少工夫。每次对练,都是佼佼之属,可是街头打架,倒是从未有过。平常自尊心本是极重,这下子直是怒火中烧,身上反不觉如何疼了,此时那三男一女已行出五六米远,旁观者愈来愈多,有些骑自行车经过的,也都以脚支地引颈而望,也有人指了王天罡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有相助之意,连大声叱责恶行的话也没一句。不由得气愤填膺,只感胸腔似欲炸裂一般,大喊一声:“混蛋!”两手撑地急冲上去,三人见状一楞之下便即停步,瘦子大怒:“打不死你他妈的!”瞅准王天罡眉眼就是一拳,满拟要马上打个乌眼青。瘦子在社会上厮混,也混出不少经验,一般来说,只要先下手打在对方眼部,基本上就可说已结束了战斗。不料王天罡这次有备而来,见瘦子拳出,不慌不忙,曲肘握拳斜上一摆,弓身收颌,双脚交错,正是平常拳击对练的姿势,只微一侧身,瘦子那拳便被隔在外侧,击了个空,脸却“呼”的一下近在咫尺。王天罡右拳轻快有力正上其嘴,“啊呀”一声,瘦子侧头便倒,一地里滚将起来,满脸是血,也不知牙脱了几个没有。王天罡并不收势,径奔揪发那人又去,那人见他来的猛恶,又见瘦子情形,自是吃了一惊,“俗话说:楞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这小子莫非要拼命不成。立时便要后退,转念一想,这小子不过一人,若是跑了,以后岂不让人笑死,心一横,看准王天罡来势,照准了肚子就是一脚。王天罡一击奏功,信心倍增,直后悔不曾早些使出拳击手段,这些混混原来颇不经打,早知道这样,一拳一个多好。刚开始心中委实也有些害怕,这下子勇气大增,瞅准距离,左手直拳便奔对方脸上打去。其实王天罡已多了一个心眼,知道此人比那瘦子强壮不少,是以决定以左直拳虚探,这家伙只要侧头一避,自己拿手的右摆拳立刻抢上,忆起自己多次以此在比赛中取胜的情景,似乎对方已被击倒,脑中已打起第三人的主意来。
看看左拳即将击到,腰背正使力准备传往右臂,忽然“嘭”的一声从体内炸响,巨痛钻心,两腿一软便一跤坐倒,只觉一口气憋在胸臆间,张大了口却难以呼吸,一时间意识仿似模糊起来。
要知道街头殴斗最是混乱,而对练双方都按足了规则进行,从未想到有人会突出一脚,且手短腿长,后发亦能先至。这一下以前冲之体给人踢了一个正着,受创自然比平常一击重了许多,哪里经受的住。刚刚回过气来,瘦子也疯了一般扑至:“操你妈的!”一边喘气一边狂踢乱踹,王天罡只能似前次般屈腿抱头蜷成一团任打,揪发那厮也松了手上前夹击,王天罡只是强咬了牙关不吱声,然又气、又痛、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两人打得累了,但还是站在王天罡两侧冷不丁补上一脚两脚,瘦子用手抹嘴,手上仍是染有新血,看来血尚在流淌。守住女子那人见人越来越多,便招呼道:“走罢。”可是瘦子气愤难平,东张西望之后,奔桥边堆着的一堆砖头中抽了一快过来,对同伴道:“你把他右手按在地上,老子非要废了他一只手不可。”那人随即上前用力去扳王天罡护头的手腕,王天罡双手交叉于脑后死命不松,见难以奏效,便对瘦子说:“先办正事吧。”瘦子却道:“不行,老子干脆连手带头都给废了。”说着举起砖头就要兜头砸下。便在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男子,也不知是一早便在围观,见此终于不忍,还是适逢其变,总之是上前拦住了那瘦子。“想出人命吗?”语虽不高但极为严厉,瘦子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左手一把推将过去,“滚你妈的,敢管老子闲事。”王天罡听那瘦子说要砸打,也是心中大惊,顾不得抱头已翻过身来,往后力撑欲起,怎奈身子软软的不听使唤,见有人相帮,慰藉之余,又担心此人因此受伤,只恨无力相助,真是懊恼的很。心想:“待会就算趴在他身上让人打死也不能让人家出事。”瘦子一掌推出,那人侧了侧身,只让瘦子的手指沾了点衣边就落了空,却是半步也没退让,反而更厉声道:“放下砖头。”“放你妈的头啊!”瘦子气极,右手砖头呼地就往那人头上砸落,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王天罡情急之下腾地扑上,打算将那人推开,却听“哎呀”一声,只道不及,那人回过面来,对王天罡笑了一笑,就见那瘦子象虾干似的被那人扭了手腕,哈腰弓背踮起脚尖,口中“哎呀、哎呦”哼个不停,显是非常之痛,而砖头已转到那人手里,随之被抛回了砖堆之中。瘦子和同伴乃至王天罡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适才的印象简直模糊的很。尤其是瘦子,明明白白就要打得那人脑袋开花,莫名其妙反为人制。那人左手稍微向上一抬高,瘦子就觉痛楚加剧,一双脚拼命踮起,一个价惨哼不休,旁边同伙楞过神来,见那人就在左近,方位、角度实是正好,挥腿便往那人腰间扫去,王天罡只叫得一声“小心”,那人两脚不知如何一错,便和瘦子换了方位,“啪”一声,这一腿正击在瘦子侧腰,两眼一翻,“啊”一声大叫,那人一松手,瘦子立时栽往地上。没等瘦子触地,那人已侧跨一步,顺势举臂挥过,左掌一下子砍在袭击者脖颈,那家伙腿还未完全收回,就哼也没哼一声倒了下去,竟然晕了。这几下子干净利落,王天罡看得佩服不已,几乎忘了周身痛楚。
一直没有出手的那个家伙是个长发,当前变故横生,犹豫一番,忽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也不管那女子了,身子低伏,大幅往左右划动着刀子,向那人逼来。那人只眯着眼瞅着,身子却一动不动,只是微微冷笑。
长发觉得距离已近,突然蹿起疾刺那人胸腹,王天罡虽知这人本事极好,仍是惊心,观众中许多人都尖叫起来。那人双脚凝定,只将腰一拧,让过刀锋,待那刀将将贴身而过之际,突然转动身子,两手一上一下已搭上了长发持刀之手,顺刀势一带,猝然回转,那刀“”的一声掉在地上,随即两手一松,后跨一步,便见长发原地萎顿,左手捧了软垂的右腕大声嚎叫,好似已然折了。
这时警笛响起,三四部警车一溜儿到了眼前,一个警官走下车来,那人上前低语几句,警官一扬手,七、八个警察立时下车,“咔、咔”便将三个恶徒铐了,又扶了那女子上车,绝尘而去,围观者见已无热闹可瞧,一时便都散了。刚刚还惨烈的现场变得好不冷清。王天罡见草地上包袱尚在,不觉心下一松,顿觉浑身奇痛无比,两腿一软就地便坐了下去。不料那人也挨边坐了,并自袋中掏出烟来,让了一支给王天罡,使火机都点着了。王天罡是大三开始学会抽烟的,到深圳后,为了省钱,已有许久不曾吸了,此际深吸一口,脑中马上晕眩一片,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受用,痛楚也消的多了。
那人笑眯眯望定王天罡,伸手在他肩背处拍了拍,点点头。“你这小子不错的,挺勇敢啊。”王天罡对这人好生相敬,听他问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刚刚他同警察说话的情形,心中一动:“你是便衣警察吧?”那人微笑不答,反过来询问王天罡情况,王天罡满腹委屈正无处可诉,当下便这么这么将经历讲了。那人静静听完,沉思片刻,微笑着看定王天罡说:“有一条道,你肯不肯走呢?”见王天罡一时不能明白己意,又缓缓说道:“我是一名军人,你如果肯上部队,我可以推荐。”闻听此言,王天罡瞪大了眼,“嚯”地站了起来,不想竟是先“哎呦”一声呼痛,“真的,真的可以吗?”才说出口。
其实王天罡从小也不知做过多少英雄梦,参军,上军校一直是高中时期的梦中所求,只不过父母偏不同意,这才怏怏相从。本已淡然的梦记竟成为现实中的可能,不禁大喜过望,多日来阴霾的心、眼下的痛陡然烟消云散。虽是夜晚,可眼中看到的,分明是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苛刻的军检之后,王天罡就展开了长达四年的军旅生涯。
头一年基本上是兴奋、忍耐、坚持、坚强的过程。无休止的拉练,摸爬滚打、极限体能是所有的内容,往往负重30公里越野刚刚结束,仰躺在地,浑身散架般一下子就能沉睡过去,岂知不到片刻,尖刻的哨声又启动了更大负重、更长距离、更坎坷崎岖的新一轮折磨。刚开始才一个礼拜,王天罡的两只足底就生满了小泡,随即破溃,整个就似没有皮肤一般,真是透点风都能叫你痛不欲生。也是奇怪,就这么折腾久了,不知觉间反而再没有痛楚难当,不适感也变得麻木了,就算穿着皮靴闷在水里,几天几夜急行军也会若无其事。正如教官所言:“人和钢一样,都是锻出来的。”凭一股好强心撑住,王天罡挺了过来,同期来自五湖四海的三百多人,半年后只余50多个,一年结束,只有九个没被淘汰,严格的不许私交的训令,连这许多人是谁?去了哪里?都无从得知,亦是从来也无暇念及一般。
从第二年始,不知从何处又配齐了一百多人,至此方知自己所在的可不是一般的军队,用上级的话说,是中国军队向现代化转型的重要环节。正是自王天罡起,应对国际军事发展动态,我国军队“以人为本”成为共识,以往是从现役部队或军校选拔尖子组建“特种部队”的办法已明显过于单一和单纯,多元复合的人选经特殊训炼后更有利成作一件犀利的兵器。部队时常转移,忽而在内蒙沙漠腹地,转瞬又进入南国丛林,大兴安岭、天山脚下、青藏高原,平原绝岭、旱地泽国都不断留下了他们的身影。每一次的移动均无先兆,所有人包括官长均戴了蒙面头套,寝室根本不象一般部队那样的集体宿舍,而是特制帐篷,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小小的隔间,野外宿营亦要有足够间距。目的非常清楚,就是所有人等均不得因产生情谊而贻误战训。禁止任何相互亲近的企图就是铁律,所有必要的交流必须采用规定的手势。于是,不要说想了解同伴,就连别人是何模样也不得而知,甚至除了不同教官的训令声外,平时能听到的,只有差不多一般无二的脚步声和喘息。虽然常常一大队人马出动,但王天罡都只能感到自己才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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